第2頁 文 / 靳絜
「等一下再陪你玩,我先打個電話。」語罷,她就插卡按鍵。
她要阿公開車到火車站來接她回家。
掛上電話,她發現他還一直盯著她不放。
反正阿公沒那麼快到,她索性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嗯,比她那個臭屁同學的男朋友帥多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她對明天的計劃做了改變。
「你是阿兵哥吧?叫什麼名字?」
「我叫——傅強!」
「嗯,」她點頭,揶揄道,「國富民強,你有望當上三軍統帥。」
「我剛退伍。」
「是嗎?你是說你剛進「中游」?」
「中油?」
「中華民國無業遊民。」
他微赧一笑後道:「沒錯,暫時是這樣。」
雖然他那對深眸很迷人,她還是被盯得很不好意思,不過她是不可能把這種情緒寫在臉上的,她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
「哎,兼一晚上差你幹不幹?」不久,她問,一副施恩狀。
一愕之後他問:「兼差?」
「沒錯,我僱用你當我一晚的男朋友。」不待他反應,她繼續說明:「本來我是不打算參加明晚在同學家舉行的畢業舞會,因為人家都有舞伴,而我卻沒有;我不想看見她們一個個在我面前展示自以為不可抗拒的魁力,所以才決定今天就回家。不過,你的出現使我改變了主意。」刻意在他臉上掃瞄兩下,她再道:「你這張帥臉配上這副高大魁梧的體格倒是可以輕易地粉碎我那些同學夜郎自大的美夢。」稍停,她問:「如何?兼這份差嗎?」
記憶的洪流仍在他腦中氾濫,他彷彿站在時空的分水嶺上,分不清身處過去或現在使他發不出聲。
「你是不是想問我酬勞怎麼算?」這是她對他此刻反應的解讀。「我先跟你把話講清楚,雖然兼差時間在晚上,但你只是假扮我男朋友而已,也許少不了要跟我跳幾支舞,不過我認為你不但沒損失什麼,還能在工作的同時享受娛樂,根本就是一舉兩得,所以我不可能付你太高的酬金。」停了停,她一臉爽快地道:「兩佰塊!」
望著她從容張合的嘴,他還是只有一念:她是闊兒。但闊兒跟他有什麼關係呢?模糊的記憶螞蟻似地啃著他的心。
「嫌少啊?」她以微揚的聲調掩飾自己阮囊羞澀的窘態。為了慶祝自己高中畢業,她早把這個月的零用錢揮霍光了,兩佰塊還得先跟阿公預支哩。
「哎,你的反應這麼遲鈍怎麼還能活著退伍呢?排長初一叫你,你十五才回答,你應該早被操死了才對!」
死?
「你真是惜言如金啊,上輩子搞不好還是個啞吧。」她歎口氣便要轉身離開,「不理你了,我去等我阿公。」
「等等。」他跨一步又將她拉住,「你叫什麼名字?」
甩掉他的手,她轉身向他,道:「江早苗,江邊早春的幼苗,很好記吧?」
「江早苗?」她不是闊兒嗎?
「江早苗。」她點點頭。「就是我。」
他茫茫然地也朝她點點頭。
「我不要那兩佰塊。」
她聽得有些失望,卻回道:「很好,那我就省下來了,拜拜!」
「我是說,」他急急地拉住她。「我願意陪你去參加畢業舞會,免費的。」
「真的?」她聳起兩道眉。「好,那你明天下午三點在這裡等我。」
「好。」
他不知自己做了什麼,一心彷徨、一臉木然地回站內取回自己的背包,戴上鴨舌帽之後又出了來。
「你又出來幹嘛?不是要搭火車嗎?」見他站定在自己身旁她不解地問。
「不搭了。」他不看她,四下環顧,漫不經心,漫無目的。
接下來大約二十分鐘的時間裡,兩人就這麼站著,東張西望的兩對眼睛偶爾會尷尬地相遇,再分開。
「阿苗!」
叫喚聲隨著汽車喇叭聲靠近他們。
「我阿公來了,明天見!」她朝他說一句就打開剛停在面前的小轎車車門,鑽進副駕駛座。
「那個人跟你認識嗎?」江老先生瞟見孫女對人家揮手道別的一幕,車輪再啟動的同時他就發問。
她還來不及回答就感覺車子出了問題。
「唉——」江老先生的車熄火了,「這車比我還不中用,一路過來已經停了好幾次,好像得了氣喘病。」
他下車,再次打開引擎蓋,準備醫治老爺車。
江早苗也下了車,陪著阿公朝蓋裡探頭。
「讓我替你們檢查一下,好嗎?」
傅強剛停在他們身旁,顯然他是跑過來的,此刻還微喘著。
「你會修車啊?」她問。
「略懂一點。」他看著江老先生回答。
「謝謝喔,那就拜託你幫我看看吧。」江老先生很是感激,語罷不忘問他:「你認識阿苗啊?」
他點點頭,不再多言,開始檢查車況。祖孫倆在一旁看他忙了好片刻。
「阿公,你再發動一次吧,應該沒問題了。」他蓋上引擎蓋。
江老先生好像頗高興於他也稱自己阿公,和藹地回他一個笑就坐進車裡。
聲音對了。
「可以了,可以了,你們都上車吧。」
「我們?」江早苗邊打開車門邊問阿公,還回頭瞄了傅強一眼。
「他叫什麼名字?」阿公問剛坐定的她。
「傅強。」
阿公下車,朝他說:「既然你是阿苗的朋友,為了替我修車把手都弄髒了,乾脆你就到我家作個客,阿公請你吃頓便飯,方便嗎?」
他猶豫著,彷彿在等待江早苗的一句話,兩眼垂視車裡的她。
江老先生以為他是害怕自己的孫女會有反對意見,於是出聲:「你不用怕她,雖然她很「恰」,不過我的話她還不敢有意見,上車啦!」
他看見她笑了,於是上了車,人和背包填滿了後座。
江老先生一上路就對他問個沒完,江早苗從他們的問答間得知;傅強,從小生長在孤兒院,農專畢業。
比她先前知道的沒多多少。她有點氣阿公對他的慇勤態度,沒有男孫的遺憾在阿公的語氣裡表露無遺。再次,她肯定了阿公的重男輕女。
「退伍了有什麼打算?」阿公還有問題。
「想找個自己喜歡的工作。」
「哪一類的工作?」
「農牧工作,我喜歡青草和動物。」
阿公一聽就樂!
「我就是開農場的,剛好要僱用人手。我太老了,需要年輕人幫忙,可是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太願意吃苦,來的人都做不久就走了,大部分人寧願穿西裝襯衣替客人端盤子,也不願意跟泥巴和牲畜為伍,唉,那些盤子裡裝的東西還不是從農場裡養出來的。」他從後視鏡裡投給他一抹賞識眼神,「年輕人,你很投我的緣,我愈來愈喜歡你了。」
傅強回他一個笑。
「阿公,我看你等—下就可以叫他給你下跪磕頭,然後你就收他當孫子吧、他沒阿公,你沒阿孫,你們可以彼此彌補一下缺憾,從此阿公阿孫一家親!」「阿苗,你跟你朋友吃醋啊?笑死人了,阿公哪時虧待過你了?我可是一直把你捧在掌上當寶貝,就因為寵過頭了,你才會變成這樣,脾氣大,心眼小,有朋友也得罪光了。」
「變成這樣有什麼不好?我哪個同學沒有男朋友?唯獨我,沒有男孩子敢追!這對你不是很省事?你一點也不用擔心我會跟人家俬奔。」
「這是事實。我孫女長得這麼漂亮,如果再有一副好脾氣的話,早就被人拐跑了。」
「臭阿公!」
傅強聽著祖孫倆一來一往鬥著嘴,不覺莞爾。這股親情他並不陌生,雖然他是孤兒。
江老先生的農場十分吸引傅強,幾乎是接觸到它的第一眼,他就愛上這裡了。
江早苗一回農揚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江老先生對她的任性彷彿早已習慣。也許因為孫女只剩他這個親人,是故對她沒有嚴苛的要求,只有寵愛。
他領著傅強參觀自己的農場;小有規模的農場卻有隱憂,他擔心自己百年之後,孫女無力繼續經營它,傅強的出現不免令他產生一些念頭。
「你先去洗個手,我去準備準備,晚上我們在屋外烤肉。」他領傅強進了住屋的一樓,指著洗手間的門說一句之後就往廚房走。
傅強大概看了下屋內格局。三層樓水泥建築,談不上現代感,屋內擺設也很傳統。
洗過手,他也進了廚房,那個大灶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你把這些烤肉器具搬到外面去,然後生個火。」江老先生說著就把東西交給他。
他默默出屋。
火光亮起時,天色也暗了。
江老先生抱著好幾個盒子到他身邊來,不久,他們開始烤食物翻著烤架上的肉片傅強腦裡想的是廚房裡那個大灶,以往他不曾親眼看見的舊式大灶卻有如此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
大灶上的鍋裡有熱騰騰的小米粥,一旁有張大木圓桌,桌上有鹼菜,有大餅。
桌前圍坐四個人,一位母親和三兄弟。
「唉……」
「大哥,一早歎什麼氣啊?」老二問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