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鴉片玫瑰

第17頁 文 / 靳絜

    他側頭注視著她的神情。那慘烈的一幕在他心中掀起一股冷然。還好當時他因為遠遠地就察覺紅燈將亮沒再踩油門,否則她即使沒有成為輪下亡魂只怕也難完好如初。

    「對不起,我並不想害你,真的。」她突然側身向他,兩行淚又隨聲音落下。

    他忍不住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不哭了。」

    「可是我沒有家了。」

    她又轉身面向大海呼喊。月光下,她的臉蒼白得像蛋白石的核心。

    「你有我。」

    她倏地回眸凝視他。

    風在海上簌簌響著,他的心頂著風而奔馳。深深地,他吸了口風,風立刻起了變化,變得更加潮濕、更加料峭,更加惶惶然地在他周圍舞動著。一切黑暗、盲目不可理解的東西變得更加不可理解,更加大膽了。

    他捕捉了她的唇。

    大海貪婪、瘋狂地拍打著海岸,彷彿和他的心相呼應。

    她感受到唇上他海水般沉重的份量。來不及思考的瞬間,她已淹沒在一波又一波的浪花之中。

    只有他們倆。他嘗著她唇瓣的溫潤,吻著她被海風吹得涼絲絲的臉頰。一朵朵黑雲間,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星光。她噙著淚水,吃吃地笑了,一頭栽進他的懷裡。

    他在那透明的眼裡看見自己長久以來深沉強烈的感情,終於還是無法隱藏。

    淡淡星光下,她那蒼白、慵倦的臉,這一刻在他看來是永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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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啊?何大哥。」

    一見進門的人不是自己期待的,戚幼吾剛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了。

    「你以為是誰?」何大成嗅出她的失望。「魏欥華還沒回來是嗎?」

    「嗯。」

    「暑假快過完了吧?」

    「對。下星期就開學了。」

    「你暑假都做些什麼?」

    「當家教。」

    「喔。對了,今天是週末,他沒帶你出去玩啊?」

    「他很久沒帶我出去了。」

    「他那麼忙啊?大概是暑假的關係吧,美語中心暑假學生特別多,忙著賺錢去了。」

    「何大哥,你吃過飯了嗎?我做了晚餐,幾乎沒動過,你吃嗎?我去熱一下就好,很快的。」

    「我吃過了,謝謝。」發覺她悶悶不樂,他又問:「怎麼啦?瞧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沒有。」

    「一定有,你騙不了我,是不是魏欥華又凶你啦?」

    「沒有。他現在根本不理我,待在家裡的時間少之又少。我難得有機會跟他說上幾句話。」

    「哦?他又吃錯了什麼藥啊?戚小妹,你覺不覺得他像個暴君?」

    「不會啦,他對我很好,只是──算了,我也不會形容。」

    她不知如何對何大成啟齒,從鼻頭角回來之後,魏欥華對她的態度完全變了,兩人之間只剩突兀和生疏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宛如某種不知名的種子,被迷亂的春風吹送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除了疑惑還是疑惑,她滿懷這種疑惑跟同學去了趟東海岸,滿懷疑惑地當了一個多月的家教。

    「你別太在意了,他就是冷血、怪胎。我用膝蓋都能想像他發無名火的德性,真是何苦呢?虐待自己還順便蹧蹋別人,他搞不好是提前進入更年期了也說不定。

    不記得是哪個大詩人曾說過,男人最怕的是,既不能和女人一起生活,也不能過沒有女人的日了,他可能有這方面的困擾,才會這麼陰陽怪氣的。」

    「他現在沒有女朋友了嗎?」

    「你應該比較清楚吧?有女人上家裡來找過他嗎?最近。」

    「沒有,自從上次我要他去向人家要回鑰匙之後,沒見他再帶女孩子回來過夜。」

    「哦?」何大成聞言不可謂不訝異。「還有這回事?他聽你的?」

    「嗯。」

    何大成當下決定探探她年輕的心。情況有點詭異,他早就覺得老友不對勁了。

    「你喜歡他嗎?」

    「喜歡。」

    「你真的不打算回自己家啦?」

    「我現在真的是無家可歸了,」她眼裡又浮現一抹悲哀。「暑假初我發現我哥把房子賣了。」

    他點著頭,體會著她的痛楚。「你想過如果有那麼一天,魏欥華回加拿大去了,你怎麼辦?」

    他知道這一問對她無異雪上加霜,但他看得遠,因為他太瞭解魏欥華了。一個人如果可以從加拿大躲回台灣,自然也能從台灣躲回加拿大去。如果他沒料錯,戚幼吾將是唯一的理由。

    見她靜不作答,他又接了下去:「或者,有一天他結婚了,你還跟他住嗎?」

    「他說過他不想再結婚的。」她脫口而出,三分激動,七分不安。

    不必再問什麼了。何大成發覺一切已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眼前的女孩已當了愛情的新兵,而魏欥華那廂則是個愛情的逃兵。

    「想去看電影嗎?我陪你去。」

    她緩緩搖著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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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她的身影被慘淡的路燈拉得好長好長。呆呆地注視著偶爾經過身旁夜歸的人和車輛,直到一隻身材苗條的小白貓慢悠悠地踱過她身旁,才緩緩地轉過身繼續走著。

    她得回家去了,她告訴自己。這一晚已弄得她神魂顛倒。

    「上車。」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正要發出的聲音被暗夜輕而易舉地吞沒了,望著魏欥華,她停下腳步。

    「快點上車!聽見沒。」他推開車門急急催促。

    「這麼晚了跑到街上來晃什麼啊你?不怕危險嗎?」她才關上車門,他劈頭就是一頓數落。「你想幹嘛你說,撞車嗎?」

    他對她發脾氣的樣子跟以往沒什麼兩樣,她努力地想在車廂內嗅出一點異樣的感覺。

    車子很快就進入停車場,熄了火,他依舊氣急敗壞地瞪視她。

    「說啊你,這麼晚了還上街幹嘛?」

    他雖虎視眈眈,心裡卻感到莫名興奮,為了好不容易有個理由可以讓自己對她大發雷霆之怒。

    她凝望著他的怒顏,專心地忘了眨眼,兩眼疼得滲出淚水。

    「又怎麼啦你,哭什麼?」SHIT!他暗咒一聲。「因為我沒回家吃晚飯?」搖頭。

    「因為我夜歸?」搖頭。

    「因為我最近沒空理你?」搖頭。

    「因為你碰上生理期嗎!」他大吼一聲。

    她不再搖頭,卻哭得更厲害。她承認自己不講理,但此刻她一點也不想講道理。沒道理的話她又說不出口,只能賴皮地哭,沒完沒了。總不能要他承諾永不再婚吧?

    「下車,下車。」他不耐煩地先下了車,連拖帶拉地將她拉進電梯,上了十五樓。

    「等一下,」她在他打開門之前,拉住他的手。

    「還有什麼事?」無奈地,他停止開門的動作,轉身向她。

    「你都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你想要我說什麼?哪有那麼多話好說。」他又轉身開門。

    她立刻將他緊緊抱住,一張臉就這麼貼上他的背。

    他在感官完全麻木之前成功地開了門,掰開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拉她進屋。

    「你現在就給我回房裡睡覺去。」

    他忿忿地擺脫她,拿了罐啤酒往吧檯邊上一坐。

    她不但不走,還挨著他坐上另一張高腳椅。

    「去──睡──覺!」

    他吼完便不再看她,那一臉天真無邪,那一身香甜的青春氣息令他怒火中燒。

    她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側趴在吧檯上,她的目光開始在他臉上游移,掃過他生氣的眉,生氣的眼,透明的光最後直射在他緊抿的唇上,像是要溶掉覆蓋其上的冰霜。

    該死的她想幹嘛?他立刻抓住她撫在自己唇上的手,無限困擾地盯著她,但一時之間他竟想不出該如何責備她,就這麼與她四目相接;於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地直起身子,用另一隻手繼續剛才的動作。他能做的就是把那隻手也抓住。

    那張臉近得令他無法正常呼吸,在他就要窒息的霎那,她滑下了椅,將整個人朝他靠去,落阱下石地把唇貼上他的。

    碰到火似地,他立刻縮了回去。可一股神秘的力量又催迫他伸了過去。在一片慍怒中,他縱容了自己。

    放掉她的雙手,他捧著那張透明的臉,報復般掠奪了那兩瓣玫瑰。

    「你是鴉片。」他說,又愛又恨。「你會害我上癮。」

    「你會再婚嗎?」她問,忐忑不安。

    「不會。」

    「我可以一直跟你住嗎?」

    「你會離開我的,等玫瑰花開的時候。」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必懂,我懂就夠了。」

    玫瑰不再說話,而他繼續飄飄然地嘗著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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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困啊?」何大成在聽見戚幼吾關上房門的聲音之後才下樓來,在吧檯邊和魏欥華並坐著。

    「困得要命又睡不著。」他已換了杯烈酒,讓剛才的激情伴隨透明冰塊,浮沉於淡褐色的液體中,慢慢消失。

    「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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