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鴉片玫瑰

第15頁 文 / 靳絜

    他也下樓,見她正在飯桌前喝桂圓粥。他去盛了一碗,在她對面坐下,想起她那個像女囚犯編號的綽號,他忍不住又輕笑出聲。

    見他如此欲罷不能,她立刻放下碗,穿著拖鞋就出門去也。

    她沒跑多遠,就是在中庭踱步而已。

    「幼幼。」

    氣死她了,等了一個鐘頭他才下樓來找自己。

    「現在才來。」她開始說中文。

    「你在等我嗎?我有跟你說我要下來嗎?」

    「我負氣出走,你為什麼沒有馬上追出來?萬一找不到我你怎麼辦?」

    他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了。在家要說英語,所以她就算氣死了也罵不出口,「出走」不過是想引自己出來聽她用國語抱怨。

    「你連外套都沒穿,還踩著拖鞋,能跑多遠?」

    「你──」她馬上就捶胸頓足。「氣死我了啦!」

    「別鬧了,」他阻止道。「你到底想幹嘛?」

    「我想跟你吵架,」她扁扁嘴。「誰叫你笑我。」

    他雙手在胸前交叉:「然後?」

    「可是說英語我吵不過你。」

    「所以?」

    「所以我想引你出門,只要你一踏出家門,我就可以用中文跟你吵了嘛。」

    「現在?」

    「現在啊?」她用力地搓著手。「現在我覺得有點冷,不想吵了。」

    「回家!」他掉過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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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就要開了是嗎?魏欥華的心情明顯地轉惡。他幾乎已看見戚幼吾正處於萌芽狀態的戀愛。

    聖誕夜她依然在外流連,不願留在家中與他共度。那一夜他像去年一樣打算到公車站去等她,沒想到才走到中庭就看見一個男孩跟她站在社區大門口聊天,看來她已有護花使者了。

    他掉頭又搭電梯回家。沒坐多久,門鈴聲大作。

    「聖誕快樂!」

    戚幼吾一進門便給他個大擁抱。

    這絕對是他不習慣招架的熱情,懸在半空中的兩手,像是經過一番討論才決定在她背後合作,輕輕地將她圈住。

    「忘了帶鑰匙啦?」她在他懷裡搖著頭,蹭得他難受。

    「我希望享受一下耶誕夜有人替我開門的感覺。」

    「好了,你已經達到目的了,現在可以換鞋了吧?」

    「喔。」她這才放開他。

    「大哥,我們今天晚上別睡了好不好?」

    「你又要幹嘛了?」

    「我們來聊天。」

    「你還沒聊夠啊?」

    「聊夠?我們根本很少有機會聊天。」

    他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好吧,你想聊什麼?」

    換了鞋,她挨著他坐在沙發上。

    「你今年還回不回加拿大過年?」

    「今年沒這個計劃。」他忽然懷疑她在動什麼歪腦筋。「你希望我回加拿大去?」

    「不是啦,我在想如果你不回去的話,那我就在家陪你,不跟同學去參加自強活動了。」

    「你想去就去,不用委屈自己來陪我,我那麼大的人了還用得著你陪嗎?」

    「不管,我已經決定了。」她想了想,找了別的話題。「大哥,你有兄弟姐妹嗎?」

    「一個弟弟。」他側頭看了看她,對自己連這麼基本的事情都沒告訴過她感到自責。

    「你們感情好嗎?」

    「很好呀。」

    她漸覺辭窮。「大哥,我們出去聊好不好?」

    「你有什麼毛病啊?」

    「我怕我英文說得太好了你聽不懂啦。」她對他眨眨眼,說著反話。

    「准你說中文,今晚解禁。」

    「謝謝。」她開心地挽起他的手臂。「我真羨慕你,不像我,跟我哥水火不容。」

    「想回家去看看他嗎?」

    她搖搖頭:「我想回去看看房子倒是真的。」

    「房子?為什麼?」

    「我對那房子比較有感情。」她頓了下。「那房子是我爸用退休金買的,雖然已經是舊屋了,但依然可以讓我回想起跟爸爸有關的種種,所以我才說對那房子有感情。」

    他沒忘記她的身世。「你跟爸爸的感情很好?」

    「那當然,我爸最疼我了。他說我媽本來不想為他生孩子的,是他死求活求的,我媽才答應他不管男的女的,只生一個。」她笑了笑。「差點我就來不了這世界了。」

    「你媽不疼你嗎?」

    「疼還是疼吧。不過,小時候我常挨她打。」

    「為什麼?常常闖禍?」

    「才沒有。」她噘噘嘴。「我記得有一次我跟同學一時貪玩,跑到人家的果園裡去偷摘果子,其實我們也不是真的想吃,只是覺得好玩,因為那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很刺激。」

    「那時候你多大?」

    「小學四、五年級吧,記不清是哪一年了。」

    「原來你那麼小就喜歡找刺激啦?」他輕笑。「後來呢?吃到果子了嗎?」

    「沒有。沒摘幾顆就被主人發現了,我們一看事跡敗露,拔腿就跑。主人追著說要把我們抓到警察局去,」她說得激動,彷彿主人此刻正在她背後追著。「嚇得我連鞋子掉了都不敢回頭去撿,一路沒命地跑過小溪,赤腳踩著碎石子路跑回家。兩隻腳底都被尖銳的小石子戳傷了,流了好多血。」她喘了口大氣,接著說:「回到家我媽竟先問我鞋子怎麼不見了,我只好把偷摘果子被人追逮的過程原原本本地告訴她,然後──就挨揍了。」

    「那你的腳呢?」

    「挨完一頓揍,兩腳裹了一星期紗布。」

    「你的腳還真是多災多難。」想像她當時的狼狽模樣,他又取笑她。

    「你很沒同情心耶,有什麼好笑的。」她自己也在笑。

    「好了,已經很晚了,你該去睡了吧?」

    「還不要,我說了我的糗事給你聽,你也該回饋一些給我。」

    「我沒有糗事可以說。」

    「那就說別的,說──你女朋友為什麼拋棄你?」

    不忍破壞耶誕夜的寧靜,他壓住怒火。

    「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

    「不管不管,你一定要說,我不小了,虛歲都二十了。」

    他望著那張二十歲的臉沉吟著。

    「她說我不懂怎麼去愛一個人。」

    「你不懂嗎?」

    「也許吧。以前不懂,現在更不懂了。」

    「那怎麼辦呢?」

    她那副認定他得了不治之症的表情教他失笑。

    「那是我的事,你幫不上忙,別在這兒窮緊張好嗎?」

    「誰說我幫不上忙?你可以把心事說給我聽嘛,說出來心裡就會舒服了。」

    他真是啞巴吃黃連。心事?他的心事誰都能聽,唯獨她不能聽。

    「幼幼,我困了,我們改天再聊好不好?」他望著那對透明的眼,望著自己不被人看見的脆弱。

    「好吧,大哥晚安」她在他臉上給個重重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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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欥華和丁麗文在PUB裡不期然而遇。

    她依然風姿綽約,柔美成熟。那如花初綻的臉,如鑽閃爍的眼,甚至連頸項上精緻的項練和耳垂上渾潤的珍珠,在在都流露出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人心軟弱的時候,誘惑最容易入侵。

    丁麗文跟他玩著小貓追毛線球的遊戲,他在挑逗之下自然又神魂顛倒了一番。「你變了。」

    沐浴後她發現他已穿戴整齊,坐在窗邊的沙發上。他不置可否。

    「你的感情生活並不無聊,但是你一直在追求無聊的感情生活。」她開始穿回一身衣服。

    「也許吧。我也許注定該得到一種無聊的感情生活。」

    「你變了。」她又說一遍。「我記得你是多情的,一種無情的多情。外表多情,骨子裡無情。跟我在一起時好比上場演戲,興高采烈時幾乎忘了自己,但你終究不忘卸下戲服,洗盡鉛華。」

    「我的技巧可退步了嗎?」他問得露骨,因為她不是生手,不是幼苗。

    她笑他的顧左右言他。「你失控了,我發現了你激情中的矛盾,一種無法駕馭自己情感的矛盾。」

    「你說得太抽像了。」

    「是嗎?那我這麼說好了,在床上你一向只當我是個女人。」

    「你今天還是很有女人味。」

    「你剛才心裡想著另一個人。」

    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鼓。

    他不是第一次看見一個女人赤裸著身子。但剛才他心裡卻驟然升起一種強烈而迷亂的渴望,他對這種渴望不知所措又似期待已久。他的靈魂瞬間變成一匹脫韁的野馬,疲竭地喘著粗重急迫的氣息。最後終於獲得一種無羈的快感,一種戰慄的興奮。情感與理智的世界,成了兩片空白。

    沉默。他最常用的回答。「你家裡那個女孩呢?」

    「為什麼突然問起她?」

    她嫣然一笑。「你向我要回鑰匙是因為她,我們今天選擇到飯店來也是因為她。」

    「你果然聰明。」

    「謝謝,我想我們之間到此為止。」

    「為什麼?」

    「如果你不愛任何人的話,那麼我們之間是公平的,如果你已經愛上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我,那我們就沒有必要再來往了。」

    「你希望我愛上你嗎?」

    她搖頭淺笑。「也不太可能是嗎?我也很難愛上你。」

    「我們是不是都太愛自己了,所以很難去愛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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