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靳絜
她又纏上他了,拉著他的手臂直晃:「起來動一動啦。」
拗不過她,他起身,反手拉她到舞得開的地板上站定。
「我不會教,不過可以跳一段給你看,學得來你就學。」
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他舞著每個律動的細胞,露了手高超絕倫的舞技。
「哇──你好厲害耶!」她看呆了,忘情地鼓掌。她從未見過他這一面。「你們明天會跳舞嗎?」
「應該會吧。」他坐回沙發,望著她,帶點期待地問道:
「想留在家裡了嗎?」
她有點猶豫地說:「算了,我還是決定出去,免得留在家裡丟你的臉。」
他雖然失望但又覺得這樣也好,她要真留在家裡,自己還不知該怎麼向一大群人介紹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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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紀念堂的廣場上擠滿了前來湊熱鬧的群眾。燈火輝煌、樂音澎湃,宛如一座大型夜總會。成千上萬的年輕人穿著厚重的冬衣擠在一起流汗。
戚幼吾和同學在此跳了一晚的舞,是這座城市裡缺乏自信卻自得其樂的霹靂舞星之一。所有的奔放與狂熱結束之後,她謹遵魏欥華的教誨,在來得及之前搭公車回家。
公車駛離鬧區之後,她奔放的心情也隨之沉澱。她正處於一個封閉的車廂內,忽然想吹吹風,於是推開車窗,覺得空氣好了很多,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中那把鑰匙,她對這把鑰匙最為信賴,同樣材質打造的,它摸來分外溫暖;差不多的形狀,它格外給人安全感。
她到站了。
「大哥,你怎麼在這兒?是不是在等我?你的客人都回去了嗎?」一跳下公車就看見他,她興奮地問了一串。
「剛送他們出來,順便過來等你。」
他雙手插在褲袋裡。回答後便轉身往回家的路上走。
她跟了上去,挽著他的手臂,臉上一直掛著下車時那個笑容。
「跳個舞就讓你心情這麼好啊?」他看看右手邊的她,不禁失笑。她是想讓他均衡一下嗎?昨晚挽左手,今晚挽右手。
「本來沒這麼好的,心情好是因為你來接我的關係。」說著她就挽得更緊。「跟一堆不認識的人在一起跳舞其實沒什麼意思,大家還不是亂跳一通。有些人跳得好誇張喔,自以為舞技高超,臭屁得要死。如果你也去的話,他們就全給比下去了。」
「我怎麼能去那裡嚇人,你不是說跟我有代溝嗎?」他拈著酸。
「哎呀,我隨便說說而已,幹嘛那麼在意嘛,看不出你這麼小心眼耶!」她誇張地審視著他的臉。「其實我看到很多比你老又沒你帥的人也去跳了耶。」
「好了啦,愈描愈黑。」
他笑著終止這個話題,氣她說他小心眼。更令他生氣的事還在後頭,她在回房之前該死的在他臉頰上親吻,說是謝謝他到公車站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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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的事處理完畢之後他其實可以離開了,但他依然坐在那兒,似有所待又若有所失。
望著桌上的電話良久,他像是作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在按鍵上按下一組數字。
「喂,丁麗文嗎?魏欥華。」他的聲音裡沒有情緒。
「是你啊?好久不見了。怎麼,想起我了?」丁麗文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持行動電話傳送著迷人的嗓音。
他卻為那平庸的聲音和內容而皺眉。「晚上有空過來嗎?」他說。
「晚一點吧。還是你上我家去?晚上我要出席一場說明會。我回我家比較快。」她從事直銷工作,業績一級棒。
「不了,我回家吧。」
掛上電話,他離開了辦公室。他從不上她家去,今天也不會破例。至於她來不來他家,隨她了,他不堅持。雖然給了她一把鑰匙,但她極少主動到他家來,他也未曾強烈期待過。好幾個月沒聯絡了,她也沒來纏他,這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是他斷斷續續和她來往的原因。
他先在花坊裡買了好大一束玫瑰才回到車上,準備回家。沿途毫無倦意地眨著眼的紅綠燈像在嘲笑著他平庸的舉動。他自嘲地笑了,買花?的確是平庸了點。
但他一點也不認為玫瑰平庸,跟丁麗文通過電話之後,他突然想看看玫瑰、聞聞玫瑰,如此而已。紅綠燈不瞭解他的矛盾,玫瑰也不會瞭解。
捧著那束鮮玫瑰,他進了家們,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開了燈,他在屋內梭巡著戚幼吾的身影。
「幼幼,幼幼!」喊了兩聲無人回應。扔下花,他跑上樓去敲她的房門。
沒有回答,他立刻進了去,一開燈,床上的人立刻拉高被子罩住臉。
「怎麼啦?」他一個箭步衝向床緣,拉開被子摸了下她的額頭。「快起來穿外套,我帶你去看醫生!」
戚幼吾得了重感冒。
從醫院回家之後,他餵她吃了藥,替她蓋好被子要她乖乖睡覺。
下了樓,他看見丁麗文坐在客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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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來的瞬間,魏欥華的靈魂是安詳的。
丁麗文正伏在他胸前,雙手托著下巴望著他的臉。是的,這是昨夜他懷裡那個既溫柔又野性的女人,一個身心發育成熟的離婚少婦,一個和他沒有代溝的女人
他和丁麗文一起下樓來到飯廳。
「大哥早。」
正吃著早餐的戚幼吾選擇一種沒有禮貌的方式向他道早安。她沒有抬頭,也沒有稱呼他身旁的女人。
昨兒夜裡她起來找水喝,無意間聽見他在房裡與他人對話。
「幼幼早。」他回一聲,招呼丁麗文坐下介紹她們彼此認識。「她是幼幼。幼幼,她是丁姐姐。」
「丁姐姐早。請你們自己去盛稀飯。」她還是沒抬頭,說著她就站起身。「我吃飽了,兩位請慢用。」各看兩人一眼,她把自己那副碗筷放進水槽裡,走向客廳。
面對這種不友善的態度,丁麗文不以為忤。她很聰明所以不多話,盛了兩碗稀飯,一碗給他,自在地吃著。
他就是欣賞她這一點。
「幼幼,你的燒退了吧,今天能上課嗎?」他朝客廳方向問了一句。
「為什麼不能?早飯也是我做的呀,我馬上就要出門了。」說著她就放下報紙換鞋去了。
「等我一下。」他囫圇地喝完那碗稀飯。
「今天不用你送了,我自己搭公車去。」背起背包,她開了門。
魏欥華迅速拎了外套提了包包,踩著皮鞋狼狽地跟了出門。
「丁麗文,走的時候記得鎖上門。」關門之前,他交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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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不用做飯了。」他手握方向盤,兩眼注視著前方。
見她不吭聲於是轉過頭,剛好在她眼裡看見自己。甩甩頭,他將視線移回路面。
他想在腦子裡甩出一塊空白來面對她。不管她待會兒要說什麼,什麼她也還沒說;至於昨晚發生了什麼事,那也已經發生了。看著辦吧。
「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我下班回來再帶你出去吃飯。」
「你的女朋友長得很一般。」
「你帶了藥嗎?」
「何大哥跟我提過你有個女朋友,就是她嗎?」
「我中午去接你下課。」
「你不想告訴我是嗎?」
各說各話。
「你聽見沒有?」
「你說話呀!」
他們同時吼了出來,空氣瞬間凍結。
待早晨的陽光分解掉空氣中緊張的分子之後他才緩緩說道:
「我的事你別管,你還小。」
「可是你做了壞的示範。」
她總覺得他破壞了些什麼。
他繼續交替踩著油門和煞車。
「以後我不讓她來過夜了。」
考慮很久,他對她讓步了。她沒說錯,隨興的男女關係對她而言的確是錯誤示範,是一種誤導。
他是疏忽了,她那不曾被染指的青春是神聖的、是脆弱的,是不堪一擊的。
空氣稍微和緩了,她的姿勢也開始解凍,而他只覺得心很疲倦,分不清是被她為難了,還是被自己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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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欥華回溫哥華探視父母和弟弟,過了個中國年。
「哥,昨天我碰見愛明,告訴她你回來了。」
「喔。」
魏曜華不確定哥哥的心裡是否也如外表這般不在乎。他試探道:「跟她見個面吧,你難得回來一趟。」
「不必了。」
三年前辦妥離婚手續之後,李愛明就搬離他家,他幾乎是連她的指紋都清乾淨了,對他而言,離婚不僅僅是跟一張臉說再見,而是向過去的生活道別。
「你恨她?」
「不。」
「那為什麼不見她?我曾跟她聊過,聽得出來她還很關心你。」
「是嗎?」他淡淡地問。「我沒有見她的意願。」
「其實囡囡的事她並不比你好過,那時候她有病,你不能全怪她。」
「我沒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