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金盈
「不用了。」
「可是朕真的很擔心太后的病情……」
「出去!」她霍然睜眼,口氣嚴厲起來:「哀家堅持皇上離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好讓她想清楚未來該怎麼辦。
怎料他是離開了,可是她的心好悶、好亂,煩得她眼睛閉上又張開、張開又閉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啊!」她放棄的翻身坐起。
不行!她得放鬆、放縱一下,丟下一切煩惱、扔下所有重擔,最好的方式就是……
「小喜子,把哀家的寶貝帶上來。」
第三章
月明星稀、晚風清涼,濃密的樹林旁,有一塊空曠的草地。
「芳主子,這麼晚了你確定還要玩?」做僕傭打扮的小喜子,憂心仲仲的問。
換上男人的服裝、把及腰長髮綁成辮子盤在帽裡的姜永芳,手裡拿著大大的紙鳶,眼神堅定、語氣堅決地道:「小喜子,難道你要我捨棄這最後的樂趣?」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夜太深,小的怕你有危險。」
「夜深才好,不用擔心有人會認出我。」不過她長居深宮,尋常百姓會認出她的可能性極低;可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可不希望民間傳出太后荒廢朝政、愛放紙鳶的傳聞。
大安王朝有一個愛玩的皇帝已經夠了。
所以她老是壓抑著迎風奔跑的衝動,上一次這樣做是一年前,因為那個笨蛋皇帝竟向奏請南州饑荒的大臣說-
既然沒米吃,那吃麵粉好了。
這次則是為了蠢皇帝的「後事」……啊!她受不了了,她一定要好好的盡情奔跑,暫時忘卻煩人的一切。
「可今天風大,恐怕……」
「小喜子,不要再說了,拿好紙鳶,等我說放的時候就放。」她拿起線圈,躍躍欲試的轉了轉腳踝。
小喜子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勸不動她,只好無奈的應了聲:「是。」
「準備。」她向前奔跑,風很涼,心用力的跳動,這才是生命的節奏、身體的本能。
「放!」
一股力道猛地往後扯,她知道這表示紙鳶已經迎風飛起,於是她更用力的握緊線圈,往前跑的速度更快了。冰涼的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襲上她的臉頰、她的肌膚,讓她舒服得閉上雙眼,縱然氣喘如牛、縱使香汗淋漓。
「娘!」
她彷彿回到小時候,她在田野間奔跑,放著她和娘同心協力製作的紙鳶,娘就在一旁種菜,含笑的看著她放紙鳶……那段日子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雖然苦,但很快樂、很幸福。
歲月不停流轉,物換星移、人事全非,唯一剩下的是記憶。
好懷念好懷念的過去。
那時候,娘總是擔憂的對她嚷著-
芳兒,小心哪!
「芳主子,小心!」
姜永芳一腳踩進地上的小窟窿,身體往前仆倒,帽子因此掉落,辮子掉了出來;雙腳傳來劇痛,手下意識的一鬆……繫著紙鳶的線圈竟被紙鳶拉著往前翻滾。
「不!」她迅速地爬起來,不顧腳疼立即往一刖追去。
「芳主子!」小喜子憂心的呼喚。
她追,看著紙鳶的方向,尋找線圈的蹤跡-她不能失去那紙鳶,那上頭承載了她和娘最後的記憶。
她追進了樹林,不斷地尋找紙鳶的蹤影。
在哪兒?到底在哪兒?
四處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她很懊悔,她不該在夜裡放紙鳶,不然就不會失去如此珍貴的寶貝。
「娘,你保佑芳兒找到它好嗎?那是妳留給我的遺物呀!」
她踏在樹林裡的小徑上,終於看到一片夜空,但月再明亮也沒用,她仍看不到紙鳶的影子。
娘,連你也不保佑我嗎?你是在怪我沒有原諒他們嗎?
她的淚就這樣逼出了眼眶。
噠!噠!噠!
什麼聲音迅速地靠近?姜永芳轉頭,只見龐大的黑影罩了下來。
「呀!」她駭然地坐倒在地。
她就要死了,這次再也逃不了。
嘶……
對方連忙拉緊韁繩,令那匹毛色如墨的黑馬在她身一刖停住,繼而倒退兩步。
簡直是特技!
她瞪大眼楞楞地瞧著,全身顫抖不已。
那人從馬上躍了下來,走到她的面前,「你還好吧?」他朝她伸出手。
那人聲音低沉,似乎有點懊惱,而且他給她的感覺有些陌生又有點熟悉,她見過他嗎?
視線往上移,她看到他瞼上戴了面具,遮住了他上半部的臉龐。
「你是誰?」她的聲音還顫抖著,驚魂未定。
「相逢何必曾相識?反正我只是一個陌生人。」
這是什麼答案?
還想出聲質問這個無禮的男人,卻看到紙鳶出現在他的頭頂上;她連忙站起,邁步去追,跑了兩步,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她對那個男人說:「幫我找回紙鳶,我以一千兩白銀謝你。」她指著空中的紙鳶。
「你在深夜裡放紙鳶?」男人很不以為然。
要不是她需要人幫忙,早把這個無禮的傢伙罵得臭頭,「少廢話,幫不幫?」
「看在那麼多錢的份上,當然幫!」他躍上馬,從馬背上向她伸手,「來!我們騎馬去追,四隻腳總比你兩隻腳跑得快。」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
「還是……妳怕了?」
笑話!誰怕了一,她姜永芳天不怕、地不怕,連先皇都敢威脅,豈會怕一個見不得人的普通男子?
小手搭上他的大掌,他使力一拉,她便坐到他的身前……嗯,感覺似乎有些不妥。
「駕!」
可是……她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風吹在臉上,很涼;可身後有他的體溫傳來,讓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她故意往前挪了挪身子,想要跟他保持距離,可是他卻更加貼近她,是故意的嗎?
「坐好,你不想跌下馬吧?」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馬蹄一蹬,黑馬突地跳起,想躍過橫在路上的斷木。
「啊!」她驚呼,害怕得摟緊他的頸項,她感到一陣暈眩,腦海中一片空白。
待馬落地跑了數步後,她才猛地回神,推開他既溫暖且令人心安的胸膛。
長到這麼大,她從沒跟男人靠得這麼近,在危急時也從未向人伸手求援,怎麼剛剛卻那麼自然的靠了過去?
「我不介意你繼續摟著我。」他說。
危險!
她這輩子還沒感覺到這麼強烈的威脅感,壓下所有的情緒,她寒著臉說:「你只要幫我找到紙鳶就好,不許多說廢話。」
「唷-.」他吹了聲口哨,「我好怕呀!」
可惡!要是讓她知道他是誰,絕對會好好教訓他,整得他灰頭土臉,後悔今夜的放肆。
***
「我找到了你的線圈了。」男人在樹上叫道,立即跳了下來,手上拿著幾乎沒有線在上頭的木軸,「這線倒也挺堅韌的,今夜風這麼大,竟然沒斷。」
「少烏鴉嘴!」姜永芳搶回木軸,開始一圈圈地把線繞回去。
他很自動的幫她把紙鳶一寸寸的往下拉。
紙鳶飛得極高,幾乎要飛上月亮了,小小的影子就像個黑點似的。
她不敢想像它飛得多高,她又得拉多久才能拿回寶貝,而且也無法斷定這條細細的線還能撐多久。
「為什麼這紙鳶對你這麼重要?」他打破有點尷尬的氣氛問。
「不干你的事。」她沒好氣的回答,不想對這個陌生人產生一點好感。到目前為止,應該沒什麼好感吧?
「喂!姑娘,我只是想找話題打發時間,沒什麼企圖。誰知道我們要拉多久!」
這倒是!他們不知要獨處多久,不說話好像很奇怪;跟他聊聊或許能稍稍好解他給她的壓迫感。
「那你為什麼戴著面具?」她沉著臉問。
「你在審犯人嗎?」看她臉色不太好看,他趕緊轉移話題,「因為我被毀容了,醜得要死,見不得人。換你回答我的問題。」
她有點同情他了,可惜他身子健壯、身材高大,剛才瞧他上樹的身手挺俐落的,若加以磨練,未來或許是個護國良將,就差了那張臉。但一個人能不能成功不是靠臉蛋,而是腦子。
「那是我娘跟我一起做的紙鳶。」她低語,想著這些年來,她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加厚紙鳶薄薄的紙面,努力維持它的原貌。
「你娘怎麼了?」
「該我問了吧?」她眉頭一皺,不是惱他,而是足踝的疼痛愈來愈劇烈,不過沒關係,她還忍得住。
「是誰毀了你的臉?」
「我年輕的繼母。」他笑著說,彷彿一點都不在乎。
「她叫什麼名字?」這種惡毒的女人理應懲治,她很樂意給這潑婦一個教訓。
「嘿!該我問了。妳娘呢?」
「七年前就死了。」她忍不住臉色一黯。
「很遺憾,請節哀。」可他的語氣不像安慰。
她有點介意,但又何必介意?不過是陌生人的閒聊。
「你繼母的名字是……」
「我會自己對付她,不勞你費心。這個問題不算,你可以再問一個。」他很輕鬆的說。
「你為何深夜在此?」她問。
「散心,我繼母做了些荒唐事讓我心煩。我很好奇,你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