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簡鈺
關衛鴻斟了一杯高山玉露,沒有說話。
「你這麼做只是想贖罪,但我不是尹秋凡,對我這麼做沒有意義。」人可以移情,但感情債一旦欠下就不可能移轉。「這麼做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就算自欺欺人也無所謂。」關衛鴻毫無笑意地笑了笑。「下車吧,我們已經到了。」
小發財車停在路邊。這個夜波詭雲譎,夜空不似平常幽黑,星光掩蔽著,卻奇異地還是能夠看到週遭景象。歡晨被他拉下車,看清這裡是個小碼頭,一艘嶄新的遊艇正泊在水邊,噗噗地發出打水聲。
「我們會坐上那艘遊艇離開。」關衛鴻指給她看,回頭對開車送他們來的阿南說道。「保險箱裡有兩千萬,你跟其他人分了那些錢。記得幫自己多留一點,如果葉烙威公開了那些照片,你就會需要安家費。」
看著遊艇、看著大海,歡晨渾身顫抖。她不是真的會被帶出這片土地吧?她哪裡都不要去,只想留在這裡,不能明白她的長相為什麼會為她帶來如此匪夷所思的際遇?
雙腿在發軟,她已經不能冷靜,也無法勇敢。這一刻,她好希望烙威現身救她;但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他來,怕他再為她涉險……她的心緒真是矛盾極了。
在紛亂中,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恨透自己又惹出了麻煩。
關衛鴻鉗著她的手臂,硬是將她往遊艇帶;當她踏上甲板時,遠方的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預告天氣已開始變劣。
坐在直升機上,烙威與烙晴焦急地從機窗往外看;琤兒飛快地打著鍵盤,利用關衛鴻衛星電話的註冊訊號,一路追出海。
機身外,天氣已經變得惡劣,風呼呼地刮,雨也驟下。
「他們已經出海五公里了,看來那是一艘動力不錯的遊艇。」琤兒看著螢幕上不斷閃動的光點。「再往西南角追出去,我懷疑他是要潛到大陸東南沿海。」
「該死的!」烙威咬牙切齒,恨不得扭下關衛鴻的脖子。「台灣海峽本來就不平靜,整個海域都很危險;就算天氣好、軍艦出航,浪頭也高得足以打下人,他竟敢在這種惡劣的天氣,帶歡歡出海!」
直升機的大型探照燈不停地掃射,半晌後,駕駛員大聲回報道:「三少,看到前方一艘遊艇了!」
烙威連忙從窗口往外看,遊艇的船舷處果然站著歡歡與另一個男人。
找到了!「開近一點,跟著他們的速度,讓我下去!」他吩咐道。
「三少,那只是一艘半大不小的遊艇,我沒有辦法降落!」駕駛員為難地叫著。因為螺旋槳聲、風聲、浪聲及雷鳴同時轟隆作響,所以說話都必須嘶吼。「再說,天氣變壞了,海浪打得很高,也無法在水面上暫停。」
烙威一語不發。他開始脫掉身上累贅的衣物,踢掉鞋子,看得烙晴膽戰心驚。
當他把手放在機門上,準備拉開的時候,烙晴猛然抓住他。「等等,你好歹穿上救生衣再下去!」這個時候,她竟沒有辦法以平時的威儀面對烙威,因為他的眼神充滿了勢在必行的決心。
「救生衣會妨礙我揍那個混帳的動作!」烙威豪情萬千卻也恨意十足,他要那個傢伙好看。
「烙威!」她這個弟弟,為什麼這麼極端?要不是什麼都不在乎,就是在乎得什麼都不要。「萬一你有什麼意外,要我怎麼跟死去的爸媽交代?」
「我不會有意外,你不必想太艱深的問題。」烙威轉過頭來,朝她篤定一笑。
「我會平安地把歡歡帶回來,然後求她一輩子都別離開我。」這一次他嚇怕了,要用盡所有辦法,把歡歡留在他身邊。
他用力一扯,機門瞬間打開,驚濤駭浪都在腳下,烙威卻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跳──
看著直升機盤旋在遊艇上方,意會到烙威想做什麼的歡晨,差點嚇壞了。
「烙威,不要──」她大聲尖叫,希望能制止他──
船身隨著巨浪擺盪,如果風吹偏了方向,烙威就會跌進海裡啊──
「可惡,他追來了!」關衛鴻勃然震怒。
他爬向方向舵,遊艇的速度因為風大浪高而變慢──他試著改變方向,想讓葉烙威撲空。
然而,一個翻身滾落,烙威精準地趴伏在甲板上──歡晨幾乎為此喜極而泣。
海面極度不平靜,像隱藏了巨大的憤怒。遊艇在大浪之中不斷高高低低地搖晃,幾乎翻覆,誰都站不穩。
「歡歡!」烙威跳躍起身,試著穩住自己。「別站在這裡,太危險了!抓住欄杆,慢慢走進船艙去!」
「死小子,別在我的船上大放厥詞!」關衛鴻撲了過來,和他扭打在一起。
「別打了,浪這麼大,很危險的,別再打了!」歡晨心驚膽跳地嘶叫著。
她的手指緊緊抓住欄杆,見到烙威時又高興又擔憂。從剛才就不肯進船艙,怕若是烙威趕來,會找不到她;此時更是不願躲避,她決定要跟烙威共生死!
烙威聽若未聞。這傢伙居然敢奪走歡歡!他對不起他的女人是他家的事,幹麼帶走他的歡歡充數?非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不可!
「為什麼?為什麼要破壞我補償的機會!」關衛鴻是硬底子出身,烙威捶他一拳,他就送他一腳,兩人打得難分難解。
「烙威,小心!」船身幾乎擺盪九十度,淋著雨的歡晨因為擔心烙威而幾乎瘋狂。
這時,接連好幾個大浪朝遊艇衝過來,東側的一道將船翼幾乎扯進水裡,西側的另一道則朝著船翼蓋過來。
「啊──」歡晨尖叫著,水的力量將她往海裡帶,她握不住欄杆了!
「歡晨!」烙威不要命地往她衝去,在觸及歡晨之際,船身陡然被另一道浪扯平,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捲走了。
關衛鴻馬上抓起救生圈繩索,往海裡拋去。「快,抓住!」
烙威踩上欄杆,不顧一切地想往海裡跳;這時,關衛鴻竟然抓住了他。
「你不想活了嗎?」他對抗狂風嘯吼地破口大罵。「就這麼跳下去救她?」他看著烙威的眼神,像是以為他瘋了。
「你曾經對不起你的秋凡什麼?」烙威甩掉他的手,狂怒大吼。「如果你有心把歡歡當成她來補償,她一落海,你會馬上跳下去救她,但你做不到。我懷疑,就算你再活一遍、再面臨當初的抉擇,你還是會對不起她,因為你夠自私!」
他的話還沒說完,人已經義無反顧地往海中躍去。
海水很冰、很冷,他像在冰海裡浮沉;每道撲來的浪,力量都那麼大,震得人幾乎要筋斷骨折。
烙威一點也不怕,他奮力地游著。找到歡歡、只要找到歡歡就好了,這是他唯一的信念;他不要她葬身大海、他要傾盡全力保護她;他對她的感覺這麼強烈,就算大風大雨都不怕,在不斷划水之際,才恍然了悟,他根本是愛著歡歡!
這是愛情!貨真價實的愛情,可不是小男生、小女生式的喜歡,是連生命都能交付對方、那種熾烈雋永的感情!
直升機的探照燈隱約照出歡歡載浮載沈的嬌小身影。他奮力地朝她游過去。當他抱住歡歡的時候,感激老天爺的眼淚幾乎要流下來。
笨蛋,沒時間感動了,他罵自己。得快救歡歡離開海面,否則她會凍死!
「快,抓住繩梯!」烙晴抓住擴音器,朝海面大喊。「我們要把你們送到岸上去,快!」
直升機緩緩地降低,繩梯垂落在他面前,烙威抱著歡歡,單手緊緊握住。雖然渾身濕透,他冷得直發抖,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得支持住。
「撐下去,歡歡,為我撐下去。」他呢喃著,懷裡的歡晨已經接近半昏迷。「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愛你,所以你一定得醒來!」
就在烙威帶著歡晨離開之後,更多警用直升機來到遊艇上方,擴音器在空中交鳴著。「我們是警察,現在全面監控所有情況。遊艇上的人,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出來投降!」
關衛鴻抓緊了欄杆,對這樣的警告無動於衷,心裡反覆盤旋著葉烙威的話。
他真的是個自私到底的人?就算往事重演,還是會無視於秋凡的求助,再度造成憾事?或者,他該向自己坦承,當初根本是有意將她當作獻祭、討好老大,以便得到更多的賞識?
這個問題,看來他只能到牢裡去好好思索了。
※※※
約莫經過了像一個世紀那麼久,直升機終於在長滿野草的空地降低機身。
烙威抱著歡晨,放開繩梯,從三公尺高的地方躍了下來;他以厚實的身體護住她,免得在翻滾過程中傷及嬌弱的她。
「歡歡,你還好嗎?」落地靜止後,他捧著她的臉蛋,發現她全身劇烈顫抖。「很冷吧,我馬上為你取暖。」他用力摩挲她的身軀,真恨那些害他們濕答答、怎麼都暖不起來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