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簡鈺
嵐兒望著司將淳遠去的身影,一種奇妙的預感冉冉地升了上來。這男子和她所見過的其他男子很是不同,嵐兒知道,他是說真的——終有一日,他會再度來到達片相思林……
她雙眉一斂。他若要來……那就來吧,干她什麼事?
嵐兒重新在相思木上落坐,一如未受打擾之前,繼續心無旁騖地吹奏著簫兒。
一切如常,看似一切如常。
就連嵐兒自己都不知道,在邂逅司將淳的當兒,她那情不生、意不動的心口,已悄悄破了道裂紋一一就像是開了縫兒的河堤,而那縫兒正一點一滴地向外擴延……
午時左右,金陽四照,聚集在京城鬧區的人們,紛紛擱下手邊買賣交易的正事,往茶樓酒肆移動。辛勤工作一個上午,一頓溫飽是眼下最為迫切的渴望。
司重華一身氣派華服,搖著金質扇,帶著他的貼身小廝何明,信步進入了京城裡規模最大的雲來茶坊。
畢竟是非比尋常的皇親國戚,他一出現,立即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小王爺,今兒個怎麼有閒情逛到小店來?」脖子上掛著毛巾的跑堂,很快地上來慇勤招呼。
「您這一來,小店都蓬壁生輝了起來呢!」
「好說好說。」司重華儀態高貴地搖了搖金質扇。
「我們主子今天是特地到這裡來慶祝的。」小廝何明嘴快地說道。
「慶祝?」跑堂的嘴像是蘸了蜜糖又抹了油。「小王爺臨了什麼喜?陞官、發財、小登科?千萬別忘了讓小店沾沾喜氣。」
「沒什麼。」只不過是想大吃大喝一頓,慶祝異母胞弟司將淳終於死在他手裡而已,呵呵!「何明,別亂說話。」他輕叱道。
「請小王爺在這兒稍候一會兒,我讓人上二樓廂房收拾收拾。」跑堂告退。
「慢慢來沒關係。」司重華凝著爾雅的笑容,萬分體諒地說道。
他一邊桿著等,一面親和力十足地與各桌客人點頭微笑,毫無架子。
這時,雲來茶坊的前庭彷彿有著什麼樣的騷動,鬧烘烘的,客棧裡的人們都挺起腰桿,眼光直往那兒瞄去,司重華有些不悅自己的風采被奪走。
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跑步聲,掌櫃火速地離開櫃檯,咚咚咚地迎了出去。
「將爺,您可終於又來光臨咱的小店號了!」掌櫃的聲音很是興奮,像是見到了期待已久的千金貴客。
「這些日子以來,雲來茶坊上上下下的夥計們,可都掛記著您;沒有您,整個京城都失色了哩。
「掌櫃,」一個月不見,你又更會拍馬屁了,怪不得京城裡的茶肆,就屬『雲來』最賺錢。」話中的挪揄意味,充分顯露出話者邪肆的性格。
「那我呢?」不甘寂寞的嗓音也跟著響起。「有沒有人想念我青史公子啊?」
「有!」掌櫃的嘴甜呼呼的。「賢爺,哪家姑娘不是倚窗期盼著您回來呢?」
「呵,聽到有人惦著我,總算感到一點安慰了。」青史賢難掩得意。
那笑語愈傳愈近,輻射出的力道也愈讓人難以漠視,司重華立即感覺到頸後的寒毛慌亂豎起,背脊開始由下往上竄涼。
何明不安地說道:「主子,不是說司將淳已經被……」他們不會是撞鬼了吧?
「閉上你的狗嘴!」司重華一改之前的雍容笑顏,瞬間變臉,惡狠狠地低此道。「你敢再多說一個屁字,我回府就立刻割掉你的舌頭!」
「小的不敢。」何明趕緊認錯,好怕陰晴不定的主子當真拿他開刀。
司將淳與青史賢踩著閒散的步子,由掌櫃伴著,緩緩地進入雲來茶坊的內堂。
所有的人都對有著異國輪廓的司將淳行注目禮,而他卻依然從容自若地瀟灑走過——或者以我行我素來形容他,更為貼切。
司將淳,是京城裡的傳奇!
王爺高尚的血脈為他增添了尊貴的氣息,異國狂放的血統造就了他不羈的性格;漢蠻兩族的融合,則讓他得天獨厚地擁有最魁梧的身量與最懾人的俊顏;他白手起家、締造無數財富的本領令人嘖嘖驚歎,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風格,讓人永遠摸不清他的思路方向。
他是一個謎,一個永不熄滅的發光體。因此,不論何時何地,他都是視線的焦點,凝聚的幾乎只有驚歎與讚佩,縱有鄙夷,也只是意氣之爭,都是些手下敗將不願坦然服輸的表現而已。
進入了內堂,司將淳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譏誚笑容,睇著那背向著他的華服公子,若有所思地開口道:「掌櫃,剛才在門口,你怎麼沒告訴我,我『大哥』也在這裡?」細聽之下,他的語氣有些嘲諷。
「啊!都是我的錯。」掌櫃一拍額,連忙道歉。「都是因為見到將爺太高興,只顧著與將爺話家常,倒把這等重要的事給忘了。」
「不怪你,去忙你的吧。」語氣是輕佻的、隨便的,卻遠比司重華更有魄力。
青史賢噙著愉悅的笑容。「小王爺何以不理會我們?」他可迫不及待要看司重華乍見他們大難不死的驚怖表情。
「是啊,為什麼不理會我,『大哥』?」司將淳更往前靠近一步。
他很明白,司重華僵硬的身軀代表什麼,也很清楚他對自己的厭惡與恐懼。可是啊可是,他就偏要靠過去,偏要邪惡地翻騰他所有不安的情緒。
「沒……沒有。」司重華微微戰慄,氣勢硬是矮了—大截。
司將淳身上那屬於邪魅的氣息,直接威脅著他。他強迫自己掛上最親和的笑容,轉身向他視如眼中釘的雜種弟弟打招呼。
「『小弟』,你上茶樓怎麼不先招呼我一聲?」
「好讓你避開我?」他是專程來堵他的,豈可讓他聞風而逃?
「不是。我是說……大家可以一起過來喝杯茶。」他多恨自己的氣勢敵不過司將淳,卻又從來不肯落荒而逃,落實了他始終不如人的可恥臆測。
然而,他們兩兄弟面對面矗立的模樣,卻讓不明底細的人們驚歎其壯觀。
已然仙逝的老王爺,就只這兩個兒子,看起來一樣出類拔萃,其實仍有差異。
司重華是老王爺的嫡長子,名正一言順地接收他遺留的一切;他雖一表人材,可惜才智平庸,是以名義上已貴為王爺,人們仍以「小王爺」相稱。
反之,司將淳就大大地不同了。他沒有繼承老王爺一分一毫的財物,卻獨享與他一模一致的雄才大略。他自立門戶,年紀輕輕已賺了缽滿盆滿;他看似玩世不恭,卻有著最精準的眼光與最厲害的手腕,使他永遠都在談笑間、輕而易舉地勝卻無數。
人們都羨慕老王爺有一雙好兒子,一個承名、一個獲利;更稀罕的是,兩人兄友弟恭,未曾有爭產的醜態出現。但是,只有明眼人才看得出來,貌似恭良的司重華十分嫉恨司將淳。在他心目中,司將淳的每個勝利,都讓他更顯失敗;司將淳的存在,完全奪走了他身為老王爺嫡長子的光彩,但他從來都不肯坦然服輸。
數不清多少次,他派人暗算司將淳,卻都不成功;他甚至私下造謠,司將淳行為乖張,是異種魔胎,並巧妙地將話傳入聖上耳中,然而,沒想到錯有錯著,反而讓聖上與司將淳產生了非比尋常的友誼,成了眾所周知的知心之交。
司重華搖了搖金質扇,儘管恨著司將淳,他仍要維持他大度能容的假象。
「『小弟』,聽說你前陣子前往南方營生,一切都還安好吧?」
「托你的福。」司將淳意味深長地笑道。
「怎麼這麼說呢?」
司將淳趨身向前,壓低聲音地說道:「『大哥』,你差人在猛虎崗、景上鎮等地招呼我,用的都是入流上段的高手,恐怕耗了不少銀子吧?如今我一切安好,身手反而被磨得更矯健,怎麼能說不是托你的福呢?」
「將淳兄,千萬別忘了萬劫崖的那筆帳。」青史賢難耐寂寞地插嘴道。「那巨石滾下來的樣子可比千軍萬馬,實在太壯觀了,令我畢生難忘。」
「青史賢說的是。像這等天大地大、值命抵償的恩情,你說……該要我怎麼還呢?」司將淳輕如呢喃地說著,語意卻透露著絕對不容錯辨的威脅。
司重華俊臉煞白,比司將淳矮了將近一個頭的身量微微抖瑟著。
他好恨,恨司將淳的光芒讓他顯得多餘;他又好怕,怕他的反撲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他前世究竟造了什麼孽,使得今生必須與這樣的人成為手足?
這時,跑堂匆匆而來。
「三位爺,樓上的東西廂房都已收拾好了。請問你們是要並成一間用餐,還是分開?」
司重華無法再面對司將淳一時半刻,卻已虛弱地說不出自己的意見。
「還是分開吧!」司將淳大發慈悲地放過他一馬。「我和青史公子有要事相商,不能陪『大哥』把酒言歡。」他似笑非笑地睇著猛吐一口氣的司重華。「『大哥』,你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