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簡鈺
楔子
艷陽下,兩匹神駿的黑馬一前一後地在窄隘的道上飛馳。
達達的馬蹄聲,清脆悅耳地響遍整座山巖,快烈的馬速,使騎士的衣衫鼓了風似地揚起。
為首的男子,眸子是瑩亮的碧色,未綰的長髮迎風翻飛,襯著朗俊的五官輪廓,使他全身上下充斥著狂放不羈的氣息。
他強健有力的雙腿夾緊馬腹,恣意地縱馳著。那篤定的神采,彷彿他是這山林的主宰,而他唇畔不經意的笑弧,自信而雍容,足以軟化每個人的心房,卻也是死敵者一心想揮掌拍掉的可恨表情。
巖壁上,一個青衣男子收回眺遠的眼目,對著身旁幾個粗漢子吩咐道:「目標來了。」他望著遠方那得意飛揚的身影,再瞧瞧橫在眼前的千斤巨岩。語帶興奮地說道:「好好兒地幹,只要做掉了目標,爺兒自會重重地打賞!」
「是!」眾家漢子齊聲應道。
青衣男子擺著手,繼續觀察那兩名騎馬的年輕男子。
當他們來到預定的位置,青衣男子的手掌猛然一插,眾位漢子吃力地推著巨石,將它推離暫時擱置的凹陷之處。
前方被伐木除草、鏟成滑溜的九尺通道,讓巨石毫無窒礙地往下衝去,那轟隆轟隆的巨響,和千絲萬縷、難以察覺的微妙簫音在山巖之間迴盪著。
待兩位騎士聞聲抬起頭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巨石的暗影已映在他們的眸心,預告著死亡腳步的逼近;駿馬兒驚駭異常,昂首嘶啼著,毫無預警地抬起前腿,騰起馬身,猛然躍起。
兩個沒有防備的騎士經這麼重重一顛,宛如破敗的布娃兒,被狠狠地拋向半空,失速地朝崖下墜去;隨後而至的圓滾巨石,更是緊緊跟隨著他們彈落的方向,給予第二回合殘忍的重擊。
「啊——」慘嚎聲響徹雲霄。
半晌後,鳥鳴瞅瞅、溪水潺潺,又是一片美麗的寧靜。
「好,幹得好!」領眾的青衣男子滿意地大力鼓掌。從那麼高的崖邊墜至滿是尖刺奇石的溪澗,再被巨石追擊,必死無疑!「你們跟我回去找小王——」不妙,他差點說溜嘴了。青衣男子整了整臉色,威風道:「跟我回去領賞錢!」
「謝爺兒!」
一行人從容離去。他們才移走半步,一塊原先被他們的身量遮住的石碑隨地顯露出來。
那碑上怵目驚心地鐫刻著:萬劫崖——墜崖者如歷萬劫、永無生天!
第一章
萬劫崖邊。
剛經歷過一場致命追擊,大難不死的司將淳,徒手握住強韌老籐,而青史賢則落居他之下,僅以一段纖薄的衣帶,岌岌可危地攀著求生的希望。
在他們身下的,是湍急的溪水與可怖的利石,彷彿張牙舞爪地威脅著要吞噬他們的性命。
「好一個山明水秀的靈性之地!」懸在半空中的司將淳逸出賞味的驚歎。他談笑若定,碧眸摺照閃著,結實有力的手臂毫不費力地挽著籐蔓。
危殆的情勢並沒有駭著他,他也不急著施展輕功返回四平八穩的崖面,反而閒適地懸在空中,綻開一抹莫測高深的邪笑,左顧右盼。
「別在那裡假作風流了,快把我拉上去!」青史賢被他不疾不徐的態度惱得哇哇叫。
「急什麼?遊山玩水可是人間至樂啊!你想,有多少人能有幸被吊在這人人聞之色變的萬劫崖邊?」司將淳故意蕩了蕩籐蔓,享受在危險邊緣滑行的刺激快感。
「難得契機,你不會想把它往門外推吧?」
那陡然下降三寸的高度,讓青史賢大驚失色。
「哇,我要掉下去了!爹爹、娘啊,沒給你們留個種是孩兒的不對,你們兩老趁著還年輕,多喝點十全大補湯,加把勁兒也許還能傳香火……」他胡亂喊叫著。
「吵死人了!快閉上你那張大驚小怪的鳥嘴。」司將淳冷冷地薄叱道。
青史賢噤聲,將頭一低,望向溪澗,粉身碎骨的可怕幻想立即襲上了他。
「司將淳,你這該死的傢伙!明明早就看見有人在石頭上動手腳,幹麼要我跟你一起裝作無知受劫的樣子,掉到這個鬼地方來?」洞燭機先還落難,他真是太不甘心了!「我肯定是瘋了才會聽從你的話!」
「別讓我再說一次閉嘴。」司將淳悍然說道。「你是想將磨難一次受個夠,還是先躲過這回,然後再應付一次又一次的暗殺?」
「什麼意思?」
「讓那些奉命來襲的人誤以為我已死在萬劫崖,接下來返京的旅程,擋路的障礙自然都不在了。」
「有道理。」青史賢想了想,隨即明白。「哇!司將淳,你好詐,假死騙人!」
「是啊,那又怎麼樣?」他坦言不諱,實是因為他不在乎。「你聽過哪個混蛋告訴你,我是以忠貞俠義自居?」司將淳嘲弄地說著。他從不奉行那套禮義廉恥的狗屁教條。
每想到這事兒,司將淳總要嗤笑天下眾生。經書裡的之乎者也有什麼好?他是漢族與異族通婚之下的混血後代,幼時,京城裡那些個道貌岸然的儒生,無不繪聲繪影地傳述他的碧眸會招邪;飽讀聖賢書的人,居然最會造謠生非,實在可笑!
他很早就對世俗禮教不屑一顧;人們愈是倡行勸人為善,他就愈不以當個好人為職志。
青史賢暗暗叫苦。拜才高招嫉的司將淳所賜,他們這一路上受到不少襲擊,次數多得可與京城一年內的刑案相比擬。
剛開始大家一起過招還挺好玩的,可他們老是打贏別人,久了也沒味兒,該是時候結束這種只勝不敗的遊戲了!
「說到底,我這身份驚人的青史公子之所以會掛在這裡,還不是為你所累?」這下子他更有理由巴著司將淳不放了。「喂,你的輕功不是很好嗎?快帶著我上去呀!萬一把我摔著了,當心青史家的列祖列宗都來找你索命。」
司將淳懶懶地低頭看了那個哀哀叫的傢伙一眼。
他不同情自封苦主的青史賢,一點點都不同情!長年的認識,已足以讓他透析,在那吊兒郎當的笑面之下,藏的是高深的武學技藝,但這傢伙偏是尊奉「寧可累死別人,也別累著自己」的可恥信條;現下他就是一腳踢掉了青史賢,他也絕不可能摔死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
這時,上頭幽靜的山林裡,已經沒有巨石滾動的聲音,人聲也不聞半點,倒是一縷幽然的簫音在林間飄蕩著,風情無限。
簫音?
司將淳露出興味的笑容,似乎從他們策馬進入山區時,簫音便沒有停過。
若不凝神細聽的話,只怕會錯過這巧妙的聲音,因為它隱藏得相當好,完全融入自然之中,似蟲鳴,如鳥啼,隨景幻變;甚至在巨石滑撞的時候,簫兒也被吹得急促緊湊,貼合著當時緊繃的氣氛。
那不是早已寫定的譜兒,而是即興之作,
到底是什麼樣的高人,能有如此高深的樂學造詣?
略曉音律的司將淳決定去一探究竟。
「喂!這樣吊著很難受耶,你快點想想辦法好不好?」青史賢在下頭叫著。
司將淳給他一個別有心計的笑容,然後朝懸著他的衣帶狠狠一劈,裂帛聲起。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隨後跟上。」頓失累贅的司將淳,身子陡然輕盈。他騰身縱躍,眨眼間已上了崖面。
「哇,你好可惡!」青史賢往崖底墜去,振臂嘶吼著。
危急間,他袖口輕抖,疾速飛射出流線鏢,繫著天蠶絲的鏢器卡住了崖邊的巖縫,在他粉身碎骨的前一剎那及時將他牢牢釣住。
「司將淳,你不夠義氣!」青史賢望著身下湍急的溪水,抬起衣袖作勢擦汗道:「呼呼,幸好我青史家暗器功夫了得,要不然,這回真要死在這裡給你看了。」
幽幽的相思林,有著宜人的寧靜。
谷嵐一身雪白衣衫,坐在樹上,低低地吹著「歎情簫」,一日也不倦。
由於相思林就在萬劫崖邊,附近地勢險惡素來有名,很少有人會往這裡來,因而她選擇在此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
其實,谷嵐有地方去的。在她之上,師父谷清之、師娘風娘子、大師兄谷禪、嫂子繁兒及二師兄谷峻,他們都願意擔起照顧她的責任。
但是嵐兒天性淡漠;上天造她的時候.彷彿忘了給她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感情,以至於她雖單純如白紙,卻也無法與人真誠交心。因此她寧可與任何人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也不願因為她的漠然,傷害了彼此的關係。
她斂眉坐著,一如往常。
忽然,極其細微的樹枝繃斷聲,使她意識到有輕功高手正朝著她而來。
怕生的嵐兒,隨即擱下「歎情簫」,冉冉輕躍了起來,往林子更幽深之處移去。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循著簫音而來的司將淳。他聽聲辨位,發現裊裊的簫聲已停,吹簫者雖在附近,可正明顯地躲開他。
「此人輕功極佳,但何必如此羞於見人?」性格不羈的司將淳一時興起,循著那輕點於葉梢的雅致足音,一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