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簡鈺
「有什麼事嗎?」她主動地小聲招呼著。
「我不喜歡你。」采凡噘著小嘴兒,嘟嘟噥噥,很是孩子氣。
「喔。」這好像不是什麼新聞,需要勞駕她特地說明嗎?
雲澤柔柔地微笑著,不以為忤,反而因為她的坦然而感覺愉快。
「你不問我為什麼?」采凡插著腰,見她一臉不稀奇的模樣,老大不高興。
雲澤幾乎要笑出來。哪有人這樣趕鴨子上架,硬要人關心她的「為什麼」。
「不想告訴你。」采凡真想指著她的鼻子痛罵,但又不願意示弱。
最近大哥與公主交好,所有的事裡,她最最不滿的,是大哥居然把書樓交給雲澤公主打理。真叫人捶胸頓足呀!大哥的書樓裡,不但有經史子集,更有許多地圖兵書,那些都是耗了許多的工夫才收集來的。
她自幼好動成性,又嗜武成癡,看著大哥領兵帶將,為家裡添了一級又一級的功勳,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常隨大哥左右,好好學個兩手!
尤其是書樓,大哥從不讓他及貼身親信燕石以外的人履及,她三番兩次想進去偷學兵書,卻被拎出窗外;爭取了打掃書樓的差使好久好久,也始終未得結果,就算央了娘當說客都沒用——沒有想到,大哥首次把書樓交給旁人打理,幸運得獎的卻是雲澤公主。
捶呀捶心肝!她今兒個就來試試,膽小的雲澤公主有何能耐!
「對了,我剛剛經過書樓,聽到那邊有動靜。」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謊言,存心嚇一嚇公主,且看她如例回應。
雲澤的柳眉立即顰蹙:「有動靜?」
君設陽說過,書樓裡資料繁多、涉及機密,非經允許,不該有人擅自闖入,那兒又怎麼會有動靜?
「所起來是有人在翻箱倒筐。」嘿嘿,怕了吧?
「翻箱倒筐?」這句話觸動了雲澤的記憶。
「哎呀,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想來盜些什麼?」
采凡纖指撫著下顎,作思索狀,「畢竟上回闖到家裡來的賊偷,什麼沒得手啊。」
啊,難道說上回潛入府裡的人,其實是想偷盜軍務機密,只是剛好走錯了樓閣,才使眾多女眷的院落被翻擾?
思及此,雲澤臉色一變:「我過去看看!」書樓是君設陽交給她打理的,半點可出錯不得啊!
見她急急跑開的模樣,采凡聳了聳肩。
雖然公主一聽到她的謊言,便上了當地往書樓跑去,頗出乎她的意料,不過她想,那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她一定會半途踅回,因為——她膽小嘛!
再說,書樓裡有動靜是她編出來的謊言,雲澤公主過去頂多是撲了個空,能有什麼了不起?
采凡曲肱於腦後。毫不在乎地哼著小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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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澤匆匆忙忙地邁開蓮步,心中沒有恐懼,只有擔憂。
書樓裡有太多重要的資料,記載各種兵法與地形陣勢圖,對君設陽非常重要,隨便遺失哪一項,輕則將使他的心血付諸東流,重則導致戰場失利。
不可以被人盜走,絕絕對對不可以!
雲澤秉持信念,拚命地趕路。因為太過專心,
反而沒注意到一道詭異黑影飛縱過來,矗立在她面前。
「好久不見了。」邪魅的嗓音響起,「雲澤公主。」
「喝!」雲浮揚起小臉,立即嚇住,不自覺地後退。
「別逃呵別逃。」那人放肆地撩起她的青絲,搓弄著,將她扯回面前。
他的身形壯碩高大,背對著光源,更顯陰沉可怕,週身有著濃濃的血腥殺氣,令人不安。
雲澤震驚地瞪大雙眼,屏氣候神。原來真的有人潛進來!
「雲澤,我的妻。」他的呼喚像幽冷地獄來的召魂令,令她驚駭不已。
她明明嫁予君設陽,為什麼他會這樣喚她?雲澤不可遏抑地顫抖。
「你原本只屬於我一人。」口吻十分譏誚。
寒了的心,告訴她這才是貨真價實的恐懼。她很清楚,不管可不可能,她都不想屬於這個男人;至此才明白,只有君設陽如沐春風般的對待,才是她願意要的。
幾乎站不住腳,雲澤再也憋不住地用力喘氣,然而這一喘,卻嗅入一陣奇特的氣息。像是蘭之氣,一種刻意配製的調香。她聞過,她一定聞過,但記憶卻像存在於好久好久以前,似乎是孩提時代……
一思及孩提時代,就像觸動某個禁忌的開關,一層茫茫紅霧立即罩上那人週身;好像開啟了自我保護系統,她下意識地不願認出他是誰。
那人錯開她,逕自走入書樓,隨意而輕蔑地翻弄著案頭上的紙卷。
「什麼『鎮戰』?什麼『仁德治國』?非到緊要關頭,絕不輕言用兵?都是放屁!」他喘笑了幾聲,將君設陽記在宣紙上的字句大加嘲弄,「要是本小王爺帶兵,絕對一路殺到底!」
雲澤趕上前去擋著,她明明就怕極了他,卻更見不得君設陽的東西被亂動。
「不許你碰設陽的東西!」尤其是他口氣中的藐視,更令她頓生不可思議的勇氣。
「碰了又怎麼樣?」紅霧籠罩的人影,一掌拍碎了青瓷花瓶,他欺身上前,睥睨雲澤,「別以為你進了君家門,就是君家人!君設陽是個無恥卑劣的賊類,這屋裡的一切原本是我的,連你都是!」
胡說八道!將軍府裡的一切,怎麼可能都是他的?他的口氣太狂妄,還把君設陽說得不堪極了,雲澤又是怕又是氣,卻始終不肯退讓。為了君設陽,不可以讓他破壞,一點點都不可以!
「不只這些筆架、燭台、薰香爐。」他每點及一樣物品,便擊掌拍碎。一時之間,木屑齊揚。「總有一天,我連你都要動!」
他邪笑著,高舉過頭的鐵掌威脅地逼近她。
雲澤瞠大雙眼,驚恐地後退,那人卻更迅捷地住她頸側一劈。
她應聲暈厥,而這個聲稱原本就擁有她的男人卻毫不憐惜地任她倒在腳邊,被碎裂的瓷器劃得傷痕處處。
他縱聲長笑,在書樓裡留下密訪的威脅記號後,便鬼往般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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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陰幽幽,兩道人影迅速地穿過徑道。
步伐極其穩健的是君設陽,他濃眉攢蹙,像在深思什麼事;而努力跟上他的,是貼身親信燕石,一臉的欲言又止。
他們才快馬奔上關京又回來,君設陽顯然沒有達到此行的目標。原本要瞭解雲澤為什麼膽小如鼠,皇上卻揮揮手,不肯多談。
事情已經過去太久,毋須再提——這種說法,讓他生疑。
事情真的過去了嗎?如果恐懼依然存在於雲澤心中,無論如何,他不會粉飾太平;就算一時找不到解決的法子,也不會。
「將軍,有件事,屬下不知道這不該報告。」燕石憂心地開口,從幾天前就是躊躇的模樣。
「說說看。」他面無表情。
「屬下聽聞好些巷議街談。」
「有用者,說;無用者,不必理會。」
衡量一會兒,燕石像是下定決心,嚷嚷出口。
「將軍,人們都在說,你將將軍府設在顥城,是個不智之舉!」
君設陽一語不發,只是情緒毫無起伏地看著燕石比手劃腳。
「八年前,你在擂台比武上勝過『那個人』,『那個人』心高氣做,從此隱居不出。如今,你把將軍府設在他隱居的地方,也許他積怨己深,迫不及待要來報仇。」
「技不如人,就該服輸。」他淡淡地說道,心裡已經浮現「那個人」的模樣。
陰險不馴的眼神、驕矜自滿的性格,一個出身不凡卻無法承擔失敗的男子。
他,是否會是近日翻擾府裡安寧的神秘高手?
君設陽的回應,令燕石感到挫敗。
「將軍,你說的是你的原則,但不是每個人都提得起,放得下。『那個人』出身權貴,幾乎一輩子都在當贏家;他輸不起!」
燕石不曉得,君設陽比任何人更明白「那個人」的個性與情況,兀自嘰嘰喳喳地說著:「雖然我知道,自從那一局比武後,他就跛了腳……但他還是有可能驅使別人來為他報仇啊!」
跛腿?是這樣嗎?君設陽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下唇微微一勾。
燕石還在他身後努力喃念著,君設陽已經一腳跨入書樓,這時,眼前混亂的情況讓他硬立生地頓住步伐,全身僵硬。
「怎麼走著走著就停了呢……啊,雲澤公主!」
燕石大聲驚呼。
是的,雲澤公主!
玉琢般的人兒癱倒在地上,雙眸緊閉,在昏迷間柳眉也鎖得很緊,瓷器碎片與木屑扎刺劃得她傷痕處處、血跡斑斑。
書案上,被刻著一行字,那是只有內力深厚的人才能夠用手指辦到——
結清前債的時候到了!
「是他!」燕石戰慄地低聲說道,「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然而,君設陽卻不為所動,彷彿視若無睹。
他的眼中只有一個小人兒,如炬的眼神在看到她的血跡時,變得冷寒極了。他迅速抱起雲澤,本該千頭萬緒、難以收拾,他卻只有一個刻不容緩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