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簡鈺
「她們說了什麼?」他倒想聽一聽,是什麼話讓雲澤畏懼他?
她小小地考慮了一下:「你有肚量聽嗎?」畢竟那些都不是好話。
「不是任何時候都有。」他催促著,「所以你最好快說。」
「有人說你曾經不留情面他斬斷一個新兵的手,只因為他站崗時打盹。」
「繼續。」事實上,當年那個打盹的小兵已經升為帶兵副將。
她陸陸續續地說了幾個巧柔告訴她的傳言,程度愈來愈可怕。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惡,但是她的頭卻愈垂愈低,因為羞愧。
她曾經相信那些傳言,深深地、深深地相信。
真是無稽!當時的她到底著了什麼心魔,竟會相信這樣的話?巧柔也許是因為以訛傳訛,而將流言說得更誇大,但為什麼連那時的她都深信不疑?到底為什麼?
她想不起來,記起的只是巧柔聳動的神情與言語。
「說這些話的,都是宮女?」聽完,君設陽的眉擰了起來。
這些話太不真實,甚至把他形容成殺人不手軟的瘋狂劊子手,內容極聳動人心,每一句都是最過分的誹謗,像存心要破壞他的形象。
雲澤點點頭。
他問得更仔細些:「一個人還是一群人?」
「你要做什麼?」雲澤警戒心頓起。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顯示,但他懷疑這是有目的而為的陰謀,像是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就像府裡遭人潛入的事兒一樣,內情不單純——沒有理由地,他直覺地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就是因為聽了這些話,所以你決定逃婚?」
雖然怯懦,但她還是點點頭。
「沒有人幫襯?」他懷疑她有執行的能力,甚至可以一語斷定,必有共犯。
「這是要治罪的,誰敢?」她心虛地說著,用眼角偷偷地瞄著他。
是了;就是這句話。誰敢?
究竟誰敢幫著公主——或者該說是嚇著公主,令她情願逃婚?
看著雲澤那明顯說了慌的模樣,君設陽陷入一片深思。
第四章
棲鳳閣裡,一片寂靜。
君設陽深思的模樣,令雲澤十分不安。幾回相處下來,她知道君設陽並非等閒人物,他的思維運轉極快,也許這會兒,他已經將逃婚的始末猜十八九不離十。
「之前你身邊有個宮女。」君設陽緩緩開口,想到了一個可疑人物,「她人呢?」
「嘎?」雲澤一呆。他指的是……
「我曾見到你們一起攙扶著假新娘。」君設陽點得更清楚些,「大喜之日,宮道上。」第一回對彼此驚鴻一瞥的時刻。
他指的正是巧柔!雲譯侷促不安地說著:「你指的那個宮女,她是被我脅迫的,整件事與她無關。」
是嗎?君設陽撫著下顎,還依稀記得當天那侍女向他投來的目光含怨帶恨。
「她叫什麼名字?人在何方?』
「我給了她一些首飾,要她找個地方躲起來,以免被我牽連。」
「名字。」他冷淡地堅持著。
雲澤只好退讓了:「巧柔。」她急急地解釋,「她真的是被我脅迫的,你相信我!」
她太嬌小,根本不可能脅迫任何人——反之,被人脅迫還容易些。
「回到正題,好嗎?」他的眼神太銳利,像可以穿過人體,直達內心。她不想讓他知道,她還有所保留,「我為我當時的莽撞之舉而道歉。」
進將軍府之後,她一直在「認識』君設陽。漸漸地,她發現,他威嚴、凜不可犯,但絕不隨便出手傷人;他嚴歷也仁慈,所以君家人都愛戴他。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不嗜血,身上沒有濃濃的血腥氣事實與傳聞間的落差如此之大,惟一的解釋是,巧柔誤解了,惟有這樣的說法才行得通。
但是,誤解是件多麼常見的事;不該有人為此負責吧?
君設陽環手在胸,情知她有所保留。她想保護某個人,也許正是「巧柔」,但他直覺那個人居心叵測。
這個小女人,臂膀那麼細、力氣那麼小,嬌嬌軟軟像棉絮似的,一點小事就眼淚淋漓,她以為她保護得了准?
然而,她眸中的戒備讓他不想逼她到底;說來雖然荒謬,但他逐漸希求她全心的依賴。
「不必對我說抱歉。」他的黑眸閃了閃,決定暫時放過她。
「我損害了你的名譽,也羞辱了你。」她的小臉垂到胸前;很難面對他。
新娘逃婚,對男人而言是多麼過分的打擊,難為了他一點都不計較,依然待她很好很好——但,這是為什麼?雲澤偷偷地在心中想著。
他是宰相肚裡能撐船,還是一點都不在乎她?
「我的名譽沒那麼脆弱。」他傲然地答,態度豁達。
看著他,她決定,她喜歡他自傲的模樣:「請相信我,我真的非常後悔。」
「不必自責。」君設陽環臂在胸。也該是開誠佈公的時候了。「換個角度想,逃婚至少點出一個好處。」
逃婚也能有好處嗎?她疑惑地看著他。
「起碼讓我清楚,你我心意相同。」
「心意相同?」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打算娶妻,你的舉措只是讓我知道,你的意見與我不謀而合。」
「你不想成親?」雲澤搖搖欲墜。聽到這話時,為什麼會覺得心上像挨了一拳?這時才知道,原來她是被期待著退貨的新娘。
「至少目前不要家累的牽絆。」他自然地說著,把她當作盟友。
雖然他是人稱每戰皆捷的「戰場神將」,但事實上,午夏國的邊境還有許多需要加強的軍力與防備,四周更有虎視眈眈的鄰國;對於軍防,有太多事等著進行,一個需要呵護的美嬌娘根本不在生活藍圖之內,他不要。
她是牽絆?雲澤微微一愕。
他露出了她所見的第一個笑容:「不只是你向皇上提出多次不成親,我也提過,但都無效。」
皇上太堅持這樁婚事,甚至在許多細節上親力親為地打點,根本不給人拒絕的機會,一心想撮合他們在一起。
「為什麼不想有家累的牽絆?」
他笑了,卻是因為她逃婚;曾經偷偷想像他笑逐顏開的模樣,如今見著了,心口卻反而有種悶悶的感受?
「我沒有時間浪費在軟玉溫香中。」他是大將軍,想做的、該做的是修繕城牆、鞏固邊防,而不是一天到晚鎖在房門裡貪享畫眉之樂,「如果沒有家累,我可以遠赴邊陲,做該做的事,不須牽腸掛肚。」
這就是他對雲澤表現得毫不在意的原因,他的心壓根兒不在親事上。
當所有的人謾罵公主逃婚時,他不生氣;當所有的人打算給她一點顏色瞧瞧時,他嚴詞警告,只因為公主是惟一與他產生共識的人。
很湊巧,他們都不要彼此!
只要一想到他的笑容因何而起,雲澤的心便沉進深水裡。
「既然無意嫁娶,卻成了親,那正好。」沒有粘答答的關係,他便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以知己相稱,我承諾保護你一生一世。在我的翼護之下,你可以安心,過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的臉色變得慘白,纖軀搖搖欲墜,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腿軟。
真正想要的生活?這曾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如今卻為了它而輕染愁鬱。
「好…好啊,就當知己。」她勉強應著,失落感濃重得將她淹沒。
君設陽凝視著她,發現她不對勁的神色,心中一怔,愉悅立即斂住。
一種捉不準卻明顯存在的奇異感覺攫住了他,像失落,又似離愁。
剎那間,氣氛變調了——
「就當知己。」雲澤無意識地喃喃,一遍又一遍。
傻瓜,她「曾」期待些什麼嗎?又,事到如今,她『還能』期待什麼?
他根本不想娶她,他們是半斤八兩!原來被人推拒在心門之外的感受如此扎心,她總算明白了。
雲澤變得空洞的眼眸裡,承載一片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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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開誠佈公地談過之後,在將軍府裡,雲澤便多了一個「知己」。
這樣的關係,雖然心裡有所缺憾,但比起先前的惶惑;總是讓人心安;不再頂著夫君與娘子、公主與駙馬的大帽子,相處起來自然輕鬆得多。
他們的交談變多了,見面的機會也一直在遞增,甚至每天晚上,她不再一個人獨嚼寂寞的晚餐,他總是溫柔相伴。
然而,她也有著莫名的悲傷,像錯過了什麼;每次望著君設陽氣宇軒昂的模樣,心中總是若有所失。
反而是君設陽一如往常,知道她喜歡舞文弄墨,便將書樓交給她打理。
「喂!」正當雲澤在棲鳳閣裡兀自發呆時,采凡一身戎裝地出現了。
她有著雲澤永遠也學下來的爽朗,活力十足;她決心把君設陽當榜樣,想學他調度軍容的氣勢,於是腰間佩著少年用的短劍,墨濃的長髮作男子髮式,也扮成英氣十足的模樣。
「采凡。」雲澤揚起頭來,溫婉地打聲招呼。眼前的少女,是這個家裡少數願意同她說話的
女眷。
她那張適合說說笑笑的美唇兒,見著她卻總是噘著。如果她願意微笑,一定嬌悄可人,只可惜總不見她愉快,也許是見著她的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