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蹺家丫頭

第1頁 文 / 珈達·珀克

    第一章

    妮娜·柯爾踏進席德尼海關,但是她的頭跟胃感覺起來彷彿她還在「海鷹號」上似的,隨著每一道起伏的波浪翻騰、攪拌。

    當大批新抵達的乘客,以及來歡迎他們的人湧入,海洋的氣味與各種異邦語言襲向她的意識時,她的噁心感也不斷上升。她猶豫地跨出一步,一波憂慮的戰慄竄過她的脊椎。上帝,她想,就算我在月球,也不可能離故鄉更遠吧。

    妮娜抱著她鼓脹的旅行箱,走向一張長板凳,板凳上坐滿了人,只剩下末端的一個空位,她便坐下來。她的手臂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但她還是拉下她的棕色軟帽,把它擺在皮箱上,再將皮箱挪到板凳後。她邊打量四周,邊敞開她的棕色羊毛斗篷,並撫撫她的紅銅色的卷髮。

    妮娜這輩子從未離開過紐約市。如今,她卻宛如隔了一大覺,反胃了許久之後,赫然在這裡——澳洲的席德尼——醒來。想到這兒,她的心緒就像刮龍捲風那樣混亂。

    她昂起下巴。她即將面對她的新僱主——艾咪·文司洛——最好別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她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排身穿制服的司機舉在手中搖晃的牌子上,看看那些牌子上有沒有她的名字。

    興奮的感覺和暈船的感覺在她體內拔河。她舔舔乾燥的嘴唇,掛上微笑,逐一閱讀那些牌子。沒有柯爾。一定是她遺漏了。她重新更仔細地找一遍。每當某個牌子隨著一位乘客的前去表明身份而被放下後,妮娜的笑容就隨之減退一分。興奮感被重新升起的憂愁取代。

    她的手指絞纏著她的手提包的提繩。別慌,想清楚,她命令自己。越過房間,她看到一個身著制服、神情無聊的男人坐在一張櫃檯後,櫃檯前排著一串人。也許她應該鼓起勇氣,過去排隊,等輪到她時,搞不好她已經平靜得足以向他尋求協助。「

    她試探性地站起來,不料她的頭一陣牙眩,她的身子一癱,向後倒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強壯的手臂從後頭抓住她,並輕輕地扶她回原位。「好了,我的女孩,」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在她耳畔說:「你沒事吧?」

    妮娜掀起沉甸甸的眼皮,望進一對嵌在一張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臉龐上的湛藍眸子。那對眸子烙進她已經夠惶惑的心靈,她眨眨眼睛,幾乎找不到聲音來回答他。

    「是的,我……我想我沒事。我只是暈眩了一下。我猜這是長期坐船的後遺症。」

    他投給她一朵微笑,而它的燦爛、溫暖,對她的膝蓋產生了某種影響。這股威脅要淹沒她的,嶄新而奇怪的虛弱感是什麼呢?

    「確實,對許多人而言,那是一段艱辛的航程。肚子鬧革命,對不對?」

    「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還想把早餐吐出來?」

    妮娜閉上眼睛.雙手抱著頭。「別提早餐。」

    「抱歉。你現在沒事了吧,我的女孩?」

    「她顫巍巍的吸口氣,然後坐直。「是的,當然。麻煩你了,謝謝。」

    「一點也不麻煩。」

    他在她旁邊坐下,一股混合著清新空氣與陽光的氣味撲向她。經過那番要命的航行,他怎麼能聞起來這麼好?妮娜既羨慕又嫉妒地想。嗅,老夭!看到他,讓她更痛苦的意識到自己有多邋遢。

    妮娜無法像一個淑女該做的那樣,移開她的視線。她公然打量他,並享受這種行為所帶來的一種陌生的大膽感覺。他修長結實的身體動作起來俐落、性感,今她聯想到貓。他上身穿著淺藍色襯衫和飾有須須的皮革背心,襯衫的領口敞開,露出一片黝黑的肌膚和一點沙色的捲曲胸毛。一頂暗咖啡色的帽子吊在他的脖子後,帽沿綴著一串尖尖大大,妮娜懷疑是牙齒的東酉。不曉得那麼大的尖牙是屬於何種動物的?還有,它們怎麼會成了他的帽子的鑲邊?這些疑問令她越來越不安。

    妮娜的目光循著他的棕色皮靴,洗得泛白的牛仔褲,來到被牛仔褲緊緊裹著的大腿。她漲紅臉,瞄向他的臉,看看他有沒有注意到她的放肆。幸好,他似乎正忙著把一些東西放到板凳後。

    由於他靠得非常近,因此,當一絕不聽話的玉米色髮絲滑落到他額前時,它們刷過她的臉頰,那感覺留在她的臉頰上,久久不消失。他抬起頭,她趕忙把視線移高至他的臉。霎時,四周的人潮變雙成一種股脫的背景。他朝她眨眨眼,使她本來就熱烘烘的臉變得像著火似的那樣燒燙。她想,無疑的,她的表情必定是錯愕萬分。

    「抱歉。」他渾厚的嗓音和澄澈的眼神再度穿透她恍格的意識,一波戰慄竄過她的頸背。上帝,他的眼睛就像鑽石那樣閃閃發亮。

    「那不是你的錯。」她輕柔地答道。她從未遇過像他這樣有扭力男人,所以,她一點也不介意他的頭髮刷過她的臉頰。

    「不,恐怕它是。因為你瞧,我的馬鞍似乎壓扁了你的軟帽。」

    「你的什麼?」她挺起肩膀。

    「我的馬鞍。」他拾起她那頂被壓扁的帽子,把它交給她。「你的軟帽。」

    「噢,不。」她喘息道,她的臉上寫滿震懾。

    「怎麼啦?也沒那麼用吧,是不是?」

    「恐怕有。我正要見我的新啟主,我希望自己看起來整齊、端莊。如今我怎麼可能……」她一抬眼,乃到他的嘴角牽出一抹有趣的微笑。

    他歪著腦袋,問道:「你是美國人,對不對?」

    她點點頭。拚命忍住想哭的衝動。

    不知怎地,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她老是覺得自己很無助,」而她一向討厭無助的感覺。

    「在航程中,我從未看過你。」他追問。

    妮娜垂下頭,努力想弄好她的軟帽,「我很少出來跟人社交。」

    他點點頭,輕輕地抽走她手中的軟帽,用他修長、黝黑的手指迅速地整理它。

    「諾,我的女孩,別煩惱了,你的軟帽變得跟新的時候一樣的好了。」

    妮娜幾乎認不出那是一頂帽子。她瞪著它,彷彿它是一隻昏迷的松鼠似的。她覺得很糟糕,她看起來很糟糕,而現在,她得戴一頂形狀象被電擊到的松鼠的帽子。這絕非她想給她的新居主的第一印象。不曉得為了什麼,也無力控制,她開始哈哈大笑。

    「啊,就是該這樣。事情並沒有那麼精。」他溫暖的聲音安慰道:「我會賠償你的損失,你可以買頂新帽子。」

    她笑得更厲害了。

    他把手伸進牛仔褲後面的口袋,掏出一個扁平的皮夾,流暢地打開它。當他把手探進去時,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掠過他的臉龐。他把皮夾顛倒過來,用力搖晃兩下,但是什麼也沒有掉出來。

    「哇,你能相信嗎?似乎有人扒了我的錢。」他呵呵笑。「看來你的新帽子得等一等,我的女孩。」

    妮娜的笑聲變得幾近歇斯底里,很快的,他們便笑成一堆。她猛然煞住,並狐疑的盯著他。他對於被扒似乎不怎麼生氣,他或許是她愈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不過現在,她無法相信他所講的任何一句話。無疑的,他只是個偷渡者,身無分文。而她竟跟他講話,跟他一起大笑,彷彿他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她的鄰居什麼的!她幾乎可以聽見莎迪姑奶奶會怎樣數落她。

    她看著他把一副巨大的黑色馬鞍甩到肩上,並注意到馬鞍上的銀色裝飾品。那馬鞍看起來很昂貴,不過,一個乘船航行的人為何要帶著馬鞍呢?搞不好那是他偷來的,她想,除非,當然,他帶著一匹馬旅行。

    這個房間又熱又擠,她的前額開始冒汗,而這位迷人男子的靠近——雖然他可能是個賊——更是使她心跳加速。她把手伸進她的手提袋去拿手帕,在緊張中,她無法立刻摸到那方蕾絲手帕,也許她把它放到別的地方……她的呼吸陡地卡在喉嚨裡。隨著漸增的恐懼,她狂亂地搜索她的手提袋,然後她頹然放下雙手,閉上眼睛。

    「我的錢包,」她嗆到似的說:「它不見了!」

    金色的腦袋向前,望進她的手提袋。

    「唔,看來我們兩個都被扒了。」他再度呵呵笑。「來吧,我的女孩,我們要向海關報失竊案。我會幫你的,這是我至少能做的。我是指,你的軟帽和一切。」

    妮娜的眼眶開始蓄滿淚水,不過她克制住哭泣的衝動。她任他提起她的旅行皮箱,領她走向海關的辦公室——起初有點不情願,但是後來,她完全向她的窘境投降。

    也許她不該讓一個陌生人接管她的事情,她謹慎思索。畢竟,一個英俊迷人的男子,也可能跟看起來醜陋、邪惡的人一樣是個罪犯。然而奇怪的是,他並未給她任何威脅感。她還能怎麼辦?她別無選擇。於是,她邊訝異他扛著一堆重物,步履還能如此敏捷,邊跟著他越過擁擠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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