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霧莊水仙

第15頁 文 / 季瑩

    人們總是喜歡透過自己的眼睛去揣測事情,而他喜歡人們百思不得其解時的蠢像。

    話說回來,黎水仙的表現也一直是相當耐人尋味的,她讓他差點也成了蠢人之一。

    最先,她用超乎他想像的勇敢來和他談婚姻的「條件」,而他竟也蠢蠢的同意了她的所有(三個)條件,就眼前看來,他似乎有點虧大了,多看見黎水仙一次,他就愈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同意她的第三個條件──除非雙方都有意願,否則一方不得勉強另一方行夫妻之實──這個條件的確有點不夠厚道,因為他發覺自己光凝視著她,心裡就蠢動著無可解釋的飢渴。

    他終於有點明瞭自己的弟弟莊琛為什麼一直堅持無法放棄她,她是那種光是外表就甜美馥郁的令人捨不得放棄的女人。

    但話又說回來,這個條件也是好的,他不認為因殘廢而生活的像個修行僧的他,能滿足這樣一個「過盡千帆」的女人,況且,一想到她那被不知多少個男人看過的臀部胎記,他那無可解釋的飢渴就會變成無可解釋的厭惡。

    當然厭惡是相對的。他結論她開出這個條件的理由,是因為她憎惡為一個殘廢張開她雪白的雙腿。這樣的猜測並沒有傷害到他冰封已久的心,反而令他慶幸以後牽制她的是他自己而非弟弟莊琛。他野蠻的認為他可以因她而殘廢,又因殘廢而十年沒有踫過任何一個女人,那她為什麼不可以因「償還」而許久不碰一個男人。

    或許她的上帝真是公平的!他不得不在這件事情上這麼嘲弄。

    至於婚禮的過程,也有很多相當值得玩味的。

    婚禮中,她的表情總不脫他的意料,怔忡、心不在焉、悒悒寡歡還有偶爾淚眼迷濛,唯一超乎他預料的是他的弟弟莊琛在婚禮中途出現的時候。

    沒錯,他的確曾估算到他那年輕氣盛的弟弟,絕對可能鍥而不捨的在婚禮中來上一齣鬧婚記,他也確實故意的不去加以防範,主要目的是,他想做一個小小的試驗。試驗黎水仙諾言的價值約有多少?是否如他對女人一貫的評價──一文不值。

    他並非時常蠢得去做這樣的實驗,韓雪碧的教訓就足以使他相信女人的承諾不值一文。然而黎水仙的意外表現,卻也令他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在她的上帝及許多人(包括莊琛、她的家人和觀禮群眾)面前,她說的或許絕大部份是謊言,但至少她展現了對他的忠誠,實現了她「償還」的誠意與諾言。

    她的表現不止令他滿意,也使得這場婚姻變得容易多了。莊頤認為,以她的合作態度,他們至少能讓彼此在霧莊和平相處到莊琛找到另一樁好姻緣。

    而他也希望她能更虔誠的向她全能的上帝祈叮汐F那一天早日的來到。

    ※※※

    水仙懷疑著,她究竟能不能再面對上帝祈叮懇蛭j巃嫈V錒珖陵P運玼ヮt哿⑾鋁誦磯嗷蜒災冱?

    整個婚禮中所發生的事,已經動搖了她全盤的信仰基礎──對上帝的謊言、對家人的謊言、對莊琛的謊言,以及……對自己的謊言。

    她知道在喜宴當中才來懺悔一切已為時太晚,但她和莊頤共同許下的虛假誓言不斷的在她耳際空洞的迴響。她承諾了要成為坐在她身邊這個男人的妻子,承諾他一切為妻的責任,承諾……她愛他,而那一切都是謊言,她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場鬧劇。

    她幾乎快要忍受不了繼續這場鬧劇,就像她幾乎無法忍耐這已長達三、四個鐘頭的冗長婚宴。她整天沒有吃下任何東西,可怪的是,喜宴桌上的任何可口食物都無法提振她的食慾。

    她已經花了很多時間來評估這場設置在飯店的喜宴,她覺得莊頤把它辦得很中庸,不像玫瑰和百合的婚宴那麼舖張,但也沒有她預期的那般潦草簡單。

    「驚訝」是她得承認的另一種情緒。在她的觀察之中,她以為莊頤有著重隱私且不喜歡與人群接觸的古怪性情──而且那絕對與他雙腿不便的自尊與自卑有關。

    但在整個婚禮中,他對觀禮群眾們所表現出的行為(例如那些訝異的低呼或驚喘),超乎她想像的處之泰然。有時,她更發覺他的姿態就像是個觀看著他王國的國王,那麼的驕傲自得。

    整個宴會中,他更沒有忘記替自己戴上個冷淡客套的面具,就算他面對的是她的家人時,他依舊給人疏離、不可親近的感覺,他一逕坐在他的輪椅中,做個完全沒有參與感的新郎,他給向他恭喜的人們最好的禮貌是不發一語、有所保留的矜持微笑。

    對他深沉蟄伏的樣子,水仙很難諱言自己對即將開展在「霧莊」的婚姻生活沒有忐忑不安的感覺。

    然而對這椿婚姻抱持這種心態的人還有好幾個,他們當然是最關心她的家人與朋友。

    在宴席將近尾聲之前,這一小撮人背著新郎和新娘有一段充滿迷思的對話。

    「二姊、二姊!」玫瑰坐在喜桌邊,隔著她的小女兒琤琤,輕聲的呼喚著並表情神秘的說:「你覺不覺得咱們大姊的這件婚事,可能有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內幕與波折。」

    沉吟了一下,百合也說:「可不是嗎?這其中有太多教人困惑的地方。首先,你看看大姊淚盈於睫的侷促模樣,和我們大姊夫那副冷淡且事不關己的樣子,他們看來根本不像剛結婚的親愛夫妻。還有,剛剛莊琛的鬧場……嗯!意霞姊,你和大姊一直在一起,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好同學、好同事兼好朋友,這一團紊亂,該不會連你也被蒙在鼓裡吧!」

    百合話鋒一轉,直指向意霞。意霞明顯的一愣,繼而咕噥著:「我是沒有被蒙在鼓裡,但就連我也不能解釋這一團紊亂!」

    「不能?為什麼?」微嘟著唇,玫瑰好奇的問。

    「因為我是你大姊的好朋友啊!」

    「正因為是大姊的好朋友,你才該說出來讓我們大家參考參考呀!」百合很順理成章的接口。

    意霞為難了,她不是不想講,只是水仙囑咐過她不能對她的家人透露。「百合、玫瑰,你們知道,要當人家的『好』的朋友並不容易,除了享有『權利』,還得兼顧『義務』。」

    「拜託,意霞姊,你這也未免太扯了吧?當朋友是一種自然不過的行為,哪牽涉到那麼多?」玫瑰心直口快,一臉不以為然。

    倒是雲峰,聽出了意霞的弦外之音,他以打趣的方式來安撫妻子道:「玫瑰,咱們當夫妻,也是『自然不過』的行為呀!可是咱們的婚姻之間不也包括了『權利』和『義務』!」

    「咱們的婚姻是最『不夠自然』的,你忘了嗎?你是被打鴨子上架當新郎的。」

    「的確,如果照你提醒我的方式,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我是怎麼當上新郎的。」雲峰不以為忤的拍拍妻子可愛的後腦勺。「不過婚後我可幾乎都沒有抱怨過喔,因為我真的樂在其中,不論是關於『享用權利』或者『克盡義務』的任何一部分。」雲峰微笑而且一臉曖昧兮兮。

    「舉例呢?」哲風突兀的接口,表情有絲揶揄。

    雲峰皮皮的眨眼而笑,毫無忌諱的答:「舉例如琤琤的出世,那是義務的完全克盡,而琤琤出生之前,我和玫瑰共同的『努力』,則是權利的完全享用。」

    雲峰露骨的言語,令玫瑰俊俏的臉蛋不自覺就嫣紅了起來,她疊聲喊不依,一狀告到姊姊百合跟前,說是丈夫和姊夫「聯嘴」對她施以「語言性騷擾」。

    百合微笑著安慰:「這是男人最愛的一種娛樂方式,習慣就好了!」接著她把頭兜向今天婚宴的男女主角,略顯憂慮的說:「但我懷疑,我們的新姊夫是種另類的男性生物,你們不能否認,鮮少有男人在當新郎時還一副自己是局外人的樣子!他看起來該死的『理智』。」百合用了一個很特殊的造句,之後又把頭轉向意霞,略顯不解的問:「意霞姊,你還是堅持不告訴我們大姊這件婚姻成立的原因?」

    意霞苦笑,但堅持:「你們如果想知道真相,可以去問你們大姊,但我不認為她會告訴你們,她不希望你們擔心。」

    「意霞姊,不要那麼死腦筋嘛!朋友和夫妻畢竟不同,權利和義務的比重當然也就不能相提並論羅!」玫瑰跟著二姊百合的話尾鼓譟。「告訴我們嘛!」她耍著賴。

    「不要勉強張小姐了,玫瑰!」雲峰輕喚著仍很孩子氣的妻子。「張小姐的觀念是正確的。身為一個朋友,她享有優先知道大姊婚姻祕密的權利,但相對的,她有保守這個祕密的義務,這是朋友間起碼的義理,我們就不要勉強她了!」

    「可是……」百合還不死心的想替玫瑰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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