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瑩
「我知道你們『迫不及待』!」他用另一個嘲弄的表情掃過自己的弟弟,然後大膽的盯住水仙的眼睛,像自言自語又像挑興她似的說:「可是,你能保證你的愛情經得起考驗嗎?它不會在一些意外發生時,就像遇水的鹽山般倒塌、溶化嗎?」
「我有信心,不會,對不對?水仙!」莊琛自信滿滿的側頭問水仙。
而水仙,卻是整個心思都被莊頤憤世嫉俗的眼睛吸住了,她真的不知道,一個男人是經歷怎樣的遭遇,眼中才藏得了那麼多的憤懣之火,她想或許待會兒在回程時,她可以同莊琛問個清楚明白。
「對不對?水仙!」莊琛加長音的問句,終於拉回了水仙的思緒。水仙頓了一兩秒,才寓意深長的回應了莊頤的挑興:「我沒有莊琛的信心,『大』莊先生,但我以為,只要有感情存在的婚姻,它的基礎本質就不容易改變,就如你所舉例,在發生意外時,鹽山的外在結構或許會改變,但當它遇水坍塌化成鹽水時,它的成份還是不變。鹽水,它依舊充滿鹹味。甚至,在水被蒸發掉之後你還是可以再讓它恢復成一座鹽山!」
今晚第一次,莊頤露出了較人性化的神情,他臉上竄過一絲人們不易察覺的激賞及經過控制的笑容,唯然那笑容還是充滿嘲弄──但至少比較沒有惡意。
他不否認,她利用他的舉例來反證,讓他有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的感覺,他更無法否認,她犀利的反應已經博得他不算小的激賞與不算少的震撼,不過,當他看見弟弟手中仍緊捏著那個戒指盒,及緊嵌在黎水仙纖腰的手,和他那一臉迷戀愛慕交錯的表情時,激賞與震撼的感覺很快的被莊頤從心思裡剔除,取而代之是現實考量的回歸。
黎水仙的確是個不能輕覷的對手,由許多例子可證,聰明的男人大部分的偏好是美麗、少點大腦的女人,而盲目於愛情的小男生,大部分的偏好卻是美麗、有足夠大腦的女人。
醫院傳言中的黎水仙,聽來像個發育過度、沒有絲毫內涵的娼婦,但真實的她和傳言中的她確實有很大的出入,至少,她絕不是他想像的那種光認得錢卻不懂運用智慧的大花癡。
事情似乎變得有點棘手了,一個懂得運用智慧的女老千,絕對比一個只認錢的娼婦更難纏。
莊頤不得不變得更深謀遠慮了。或許,找個一小段時間和她私下談談價碼,順便讓她知難而退會是較好的作法。
反正在他倨傲野蠻的心裡,他不會再次眼睜睜的容忍另一個像韓雪碧那種工於心計、徒惹傷心的女人進莊家,他不要莊琛重蹈她的覆轍,他不能讓莊家的另人一個個毀在工於心計的女人手中。如此愁腸百結、憾恨重重的心思,讓莊頤採取了他認為最有勝算的一個步驟。
「或許你說的對,鹽水的確可能再次蒸發成一座鹽山。」他先技巧的認輪,然後以一種想引她入甕、充滿目的的謙遜說道:「但蹉跎的時光卻難以倒流!我以為我心中的不平衡點是,我老弟沒有知覺他這缺了腿的大哥,偶爾也需要一個才情女子的智慧之光照耀。黎小姐,假使你不介意,我希望在用餐後,你能把你自己『單獨』借給我二十分鐘,讓我多領略一下你的智慧,並讓我們多瞭解一下彼此,畢竟,你或許就快是我的弟媳婦了!」
似乎是桌邊的每個人都沒料到他會有此唐突之舉,三個人六隻眼睛同時瞠視他。
他故作視若無睹,旋即面向自己的弟弟,用平和卻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道:「至於你急於奉獻給黎小姐的那枚戒指──暫時收起來吧,等我和黎小姐更認識彼此之後,你再確定戒指適不適合她。」
「可是我……」莊琛隱約心生不安,大哥這段模稜兩可的話,透露著不尋常的詭異。
「難道──你真『迫不及待』到連幾十分鐘都等不了?」莊頤的唇再度抿起。
在哥哥嚴厲的表情下,莊琛洩氣了,他像個孩子般心有不甘卻又不敢違抗命令的唯諾稱是。
水仙看著這兩兄弟間的互動,突然感覺有點不舒服。莊頤的威權霸氣以及莊琛的不能自主,都讓她產生不確定的感覺,所謂「宴無好宴」,就算莊頤現在看起來已不像她剛進門時那般不近人情了,可是她的直覺還是一直在提醒她要提防他。
接下來的晚餐,兄弟兩的爭執沒有被持續,但氣氛有點僵化。最後還是兄弟兩口中的「淑姨」,向水仙主動的表演了一番逗趣的自我介紹,才稍稍化解餐桌邊的凝肅氣氛。
她舉杯向水仙,表情愉悅的說:「黎小姐,我叫米淑賢,是這兩兄弟父母的好朋友,也是這兩兄弟近二十年來的保母,到現在都還是。」話到這裡時,她特意睨了莊頤緊繃的表情一眼,繼續幽默的說:「你一定發現到他們叫我『淑姨』,想你一定會懷疑他們為什麼不
叫我『賢姨』,因為那聽起來很像『鹹魚』──一種用你剛才強調不會變質的那種東西淹漬起來的魚!」
「鹹魚」這兩個字逗笑了莊琛和水仙,他們對米淑賢的笑話捧場的程度,令米淑賢甚覺滿意,而她唯一不滿意的,就只有那個掛著個破壞氣氛撲克臉坐在椅子上的莊頤,於是她開始意有所指的拿名字來作另一篇文章。「當然,名字取的不好的人可能不只我一個,莊頤、莊頤……喂,莊頤,你以前有沒有發現你的名字愈唸愈像『章魚』?」
「『章魚』?」莊琛咯咯笑著附和。
莊頤可不懂這是哪門子的幽默?但明顯的,他以為他親愛的淑姨已被他同化的沒有幽默感的這點,肯定是錯誤的,而他會再度記得這一點。
他沉點的推開他眼前的食物,以一種半容忍半克制的姿態端起他的酒杯,又開始像頭蟄伏的狼般,靜候著他爭取的和黎水仙「單獨」相處的二十分鐘的到來。
而黎水仙有意探知,他對淑姨這個玩笑可能有什麼反應的動作,顯然是錯誤的。因為他的視線正巧也落在她臉上,而他那蒼白臉上的表情很莫測高深。太莫測高深了!
這一刻,她堆積了一整晚的不安發作了。她告訴自己該提防他,卻又無法具體告訴自己該提防什麼?
他是行動不便,坐在輪椅上的樣子又顯得相當的無助,站在可能即將是他弟媳婦的立場,她認為自己或許該同情他,而不是排斥他或那麼在乎他表情上的許多轉折。
她開始懷疑,待會兒和他「單獨」相處的那二十分鐘,會發生什麼事?但說服自己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說服自己他只不過是個坐輪椅坐太久,而情緒不穩定的男人,她是個職業護士,應該懂得包容與體恤。
但她最大的謬誤是,以她當護士時的內疚與耐心(或許是過剩的同情心)來自世界──她誤以為坐在輪椅上的莊頤,絕不可能有什麼具體的殺傷力。她以為以莊琛對愛情的認真執著程度,不認為莊頤有能力影響莊琛什麼。因她自己就是敗在莊琛的固執與認真之下,才接受莊琛的追求,進而同意這椿婚事。
可事實上──莊頤的殺傷力不只威猛無比,還無遠弗屆……
第二章
「霧莊」的晚餐,很快的被結束!
當然,這意味著黎水仙和莊頤「單獨」談談的時候已經到來。
是水仙主動提議,幫莊頤推動輪椅到他們能安靜交談的地方──他的書房。
推的過程中,她感覺到輪椅中他「份量」的沉重,她推得有些辛苦,但由她護士的專業眼光判斷,他隱藏於補管下的腿並沒有完全失去。至少他幸運的沒有因那場車禍而被截肢。而他那寬闊偉岸、僵直的幾乎連她都快替他感覺疼痛的肩背,讓她意識到,如果他不是坐在輪椅上,那他鐵定是個十分高大,甚至比莊琛還要高大的男人。
沒聽莊琛提過莊頤的車禍經過,而在她自己仍因當年的車禍而懷有愧疚的情形下,她也沒有心情去瞭解另一場車禍的原因。她推著他走過一條長約二十公尺的走道,在他的示意下,推開一扇有點厚重的木門。
水仙蹙著眉想:這扇木門對一個坐輪椅的人而言,應是一種負擔。但她後來知道他所想要保有的,只是絕對的安靜和隱私,而這扇木門提供了它們。
一進書房,房內那凌亂的感覺就吸引了水仙整副的注意力。這理應是間極寬敞的屋子,但她對它的最高評價是像間舊書攤。屋中的書籍的確堆積不少,但都是東一疊、西一疊堆的不甚整齊,有些還像被推倒許夕卻沒人去理睬的骨牌,覆滿塵埃的在地上橫成一排。
最奇怪的是,裡頭還有許多像在做科學實驗的設備,它們和掛在牆上那幾幅勁捷有力的書法形成了奇特的對比,這樣的錯落感覺,讓她不免擔心自己是否誤闖了「怪醫秦博士」的實驗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