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季瑩
「你就是寫了好幾封匿名信給我並自稱是「揚不起的青鳥」的女孩?」微揚眉毛,孫梵咄咄逼人的繼續追問。
「是!」海芃像個認供的犯人般只能疊聲稱是。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認識我而我不記得我認識你?為什麼你必須匿名並稱自己為「揚不起的青鳥」?以你想為這張卡片「毀屍滅跡」的行為來看,你應當是在海蘭介紹我們認識之初,就認出我是誰了,可是,你為什麼又要假裝不認識我?」他俯身向她,聲音放軟的誘哄她對他坦白一切。
「你真的想追根究柢?」她的視線回到他身上。孫梵的太過靠近,總是能帶引出她的緊張不安。
他點頭,彷彿意識到自己帶給她太多壓迫,他坐回他原先坐著的椅子當中,慵懶的交抱雙臂,等待回答。
在小茶几上放下茶杯,海芃神經質的坐正身子並緊握住微微顫抖的手放在膝上。「我想……我想那些信只是較年輕時的一記春雷。」她結巴道,並用了一個很奇特的形容。「而春雷一響的作用是「驚蟄」。」
找到解釋的開端後,海芃較自然,且盡其所能的保持鎮靜說明著:「人愈年輕,做傻事的機率也愈高,例如幼稚無望的暗戀或單戀某人,例如寫那種明知不可能收到回信的匿名信……我不否認,這兩樁天真的傻事我全做過,為的是同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是你。」
漾起一個怯弱的笑,她心虛的,臉紅的盯著自己緊握在膝上那泛白的手指關節,不敢看他反應的又說:「大概因為我並不是那種醒目出色,能令人一見難忘的女子,再加上那一天我穿著高中制服,留個清湯掛面頭外加一根不怎麼賞心悅目的枴杖,你能記得我,那才真叫奇跡!」
她的形容,讓孫梵腦中靈光一閃。一個小女子的倩影清晰浮現。是了,幾年前,大的是三、四年前吧,在一家頗具規模的書店裡,他曾為一個選了一疊參考書卻因為忘了帶錢包而尷尬得面紅耳赤的小女生解圍,他並不真確記得他代她付了多少參考書費?當時,他會那麼衝動的扮演救難者,純粹是因為不忍見她拄了根枴杖還瞪了雙靈秀的大眼在那邊受困受窘。
難怪,難怪他會覺得海芃眼熟。原因是他仍深刻的記憶著她那雙明媚亮黠,不太懂得粉飾心情的眼睛;而幾年過去,這雙眼睛並沒有改變多少,它們依舊能輕易的揪住他的視線與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原來,你是那個忘了帶錢去買參考書的高中女生!」孫梵一臉誇張的恍然大悟。
「對!」海芃臉更通紅的俯首認罪。「當時,我曾跟你要了地址,原本是想把錢寄還給你,可是不知怎麼的,你的形影老在我的眼前晃動,我想,我是犯了「情竇初開」這種病症了!於是,我異想天開的保留那封本應寄給你的信——那就像保留了我們之間僅有的一點牽繫——然後我寄出了一封封也許言之無物,也許會讓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匿名信。那對當時剛被撞跛了腳的我而言,是一種傾吐,夢想與寄托。當然,我寫匿名信的理由,是因為我仍得靠一根枴杖來支撐我的跛足,那讓我自卑,也讓我自覺像只有心為你祝福,卻礙於那第三隻累贅的假腳而無法翩翩飛起,為你捎去祝福的跛足青鳥,因此我稱自己是只「揚不起的青鳥」。」
「而那天在花店,我確實是第一眼就認出你來了,雖然你和四年前比較起來已有諸多改變——例如頭上那束馬尾及耳上那隻金耳環。可是我不敢坦言認識你,其一,我不知道我們這樣的認識,算不算是一種真正的「認識」?其二,那時,你和姊姊是以情侶姿態出現,如果當時我說出我認識你的那段經過,甚至說出我寫匿名信的那種心態,難保不會引起你和姊姊的恐慌或嘲笑,因此我保留了這個小秘密。」海芃苦笑著,帶著極度的不安絞扭著雙手,並為自己的行為下結論。「唉!反正那只能說是年少時的幼稚把戲,假如我這樣的行為曾經困擾過你,那我深感抱歉,十二萬分的抱歉!」
聽完海芃這些告白,孫梵站起身,神情莫測的來回踱步,之後他再次在她跟前站定,很古怪的問:「這麼說來,你還欠我一些東西沒還嘍?」
「對!三百六十塊錢!」海芃有些懊惱,在她表白了那麼多之後,他在乎的竟是她欠他多少錢?她忿懣的開始掏口袋,好一晌之後才記起自己身上根本沒有帶錢,她吶吶的說:「我忘了帶錢包!」
「你老是忘了帶錢包!但這次我可是不會再姑息你的健忘了!」他湊近她,露出一嘴健康的白牙。「我對你幾年前說過的一句話至今仍印象深刻,你說你並不習慣欠人。可是你欠我三百六十塊錢超過了四年,這筆帳,我必須連本帶利算回來!」
她吞嚥了一口口水,不敢去揣想什麼是他所謂的連本帶利?但他邪氣的笑容,又開始急促的鼓動她心臟的頻率。「你想怎麼樣?」她很天真的問了一個一點都不天真的問題。
他俯身向她,雙手緩緩罩住她柔潤光澤的臉龐,他慎重的答非所問:「你介意再為我做許多「天真的傻事」嗎?你介意再成為為我帶來祝福並編織很多夢想的青鳥嗎?最重要的是——你介意成為一個私生子的女朋友嗎?」
海芃不知道她是不是聽錯了?但如果她沒有聽錯他的意思,那麼孫梵此時此刻的這段話,應當就是一段男人對女人的「愛的期許」。她真的從來不敢想事情會如此急遽且戲劇化的演變,就算孫梵一直深藏在她的心底多年,她仍無從想像這一刻如此輕易就來到眼前。
咬緊下唇,她本想對他報以一個勇敢的微笑,接著輕快的回答他「除了你的愛,我什麼都不介意」,然後不害躁的飛撲進他懷裡。可是她矜持的本性及時控制住她心中洋溢的熱情。
在愛情上,她一直是個小心謹慎,不敢輕言試探的人,但自從那日孫梵突兀的再重現她的眼前之後,她對他的情感,便像花坊門外那幾株花朵濃密遮天的黃槐,只能讓花瓣輕快又任性的隨風飛舞,沒有絲毫自制能力。
此刻,她肯定自己對孫梵的確是有某種程度的吸引力,只是她依舊害怕他眼底及嘴中所吐露的深情又是他所謂「遊戲」的一種。她從不認為自己是那種會被幾句話貿然沖昏了頭的女孩子,而在這緊要的一刻,她手心汗濕,心如小鹿亂撞,卻仍執拗的對孫梵問出心中的疑惑:「這算不算是你「遊戲」的另一種?」
苦笑著,孫梵像被燙著般急速的鬆開在她頰上的手,說道:「「遊戲」這兩個字,在今夜之前對我或者對別人,都只是一種搪塞!但不管你相不相信!在本質上,我並不是個喜歡玩遊戲的人!」他回答得很快,也很沈鬱。「有時候,人們總是相信他們所看到的,他們喜歡由眼前的假相來揣測他們所看不到的真相!也唯因如此,握有真相的人,往往窮於解釋,也倦於解釋!」
被孫梵這一搶白,海芃的臉又紅了!確實,她看到的真相一直多過假相,但她並不是個能未卜先知的人,對孫梵、阿傑和海蘭姊姊之間錯綜的情感若沒有人願意為她點破真相,她至今豈不仍是懵懵懂懂?
對孫梵,她真是又愛又怕!
然而這一刻,這個在海濱夜裡和孫梵獨處於旅舍一隅的一刻,的確是個奇跡;冥冥之中,一切事情彷彿都運行到她曾渴望、企盼多年的軌道——孫梵,她戀慕的人兒就在她的身畔,向她娓娓訴說,表白情意!
她不懂自己還在矜持什麼?但她懂得如果自己再不好好把握眼前這個和他情意相通的機會,那麼她對孫梵的愛情,將會如四年前那一次般的稍縱即逝且彼此蹉跎!
鼓起勇氣望向他半蹲在她身前的身影以及他焦慮的眼神,換她用手輕觸他稜角分明的英俊臉龐,喃道:「對你,我是不會再有任何介意的!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介意我再為你「情竇初開」一次嗎?」
「不,我不介意。」他迅速的答,並再次鎖住了她的目光,手則重疊於她如蝴蝶羽翼般在他頰上羞澀鼓動的小手上,突兀的把她拉離小沙發。
「孫梵!」她低語。但他的吻倏忽止住了她的話語。
這次,他的吻柔情而甜蜜,不似前幾次那般驚猛,充滿掠奪性。他的嘴,以令人融化的溫柔輕觸她顫抖的唇,接著他探出舌頭,以輕微而熾熱的動作描摩她的唇。
海芃呻吟著攀住孫梵,讓他的溫暖和溫柔填滿她的感官。她的唇微張,作出無助的邀請。他的舌頭悄悄探入她柔軟的嘴邊內搜索、品嚐,體內的慾望又一次復甦並灼熱的在他週身蔓延,威脅著要腐蝕他的控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