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季蕾
她忽地臉頰有些發燒。
不知怎地,意識到自己依偎在他懷裡,鼻尖還能嗅聞到淡淡的男人味,她的神智忽然有些暈眩。
她覺得心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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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親自將她送進了研究室所在的大樓,目送她一拐一拐地走進大門,纖細的倩影逐漸淡去。
他望著,瞪著,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
霞光,緩緩在夜幕中褪去,蒼藍的天空升起一勾清澈新月。
月華,靜靜籠住他令無數女性心醉神迷的俊逸容顏。
那張臉,有時光輝燦爛,有時冰寒冷酷,有時陰暗深沈,可從來沒有一個時候像現在這樣,淡淡抹上一層無奈。
是的,無奈。
無奈的是他沒有辦法阻止他最在乎的女人奔向另一個男人,無奈的是他沒有辦法抗拒她的請求。
無奈的是,他走不開。
他可以回去的,也應該回去,可他只是癡癡地、傻傻地、怔怔地佇立於沁涼的月夜下。
他不知道自己會站在這裡多久,只知道自己會一直等她,一直,一直等下去──
即使海枯,石爛。
第四章
他似乎非常生氣。
這個念頭一跳入腦海,燕琉彩不覺停下整理實驗數據的工作,怔怔地瞪著空無一人的研究室。
室內,很安靜,伴著她的只有淡淡的咖啡香。
而每一回舉起咖啡杯淺啜,他的臉便會顯現在朦朧的白色煙霧中,陰沈、冷淡地望著她。
路西法在生氣。
也許是因為她答應陪他吃晚餐卻臨時改變主意前來研究室,也許是因為她扭傷了腳卻堅持不肯回去休息。
總之,他不高興,在送她來到這棟大樓的一路上,他一徑是沉默無言的。
而她,介意那樣的沉默。
原本她應該是帶著興奮、愉悅的心情來到這裡的,她應該是灌注了全身的活力,準備為了心儀的對象好好工作的,可整個晚上,路西法緊繃的臉老是糾纏著她,揮之不去。
她很在意他的想法。
領悟到這一點後,燕琉彩忽地輕聲歎息。
她站起身,走到角落一台CD音響前,按下了按鍵。
Albinoni的G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緩緩自喇叭流洩,宛若濕涼的露水沁入深夜,不一會兒,整間研究室便被絃樂聲充滿,被某種難以言喻的惆悵充滿。
燕琉彩背靠著牆,合落眼睫,靜靜地聽著音樂。
這首協奏曲總是令她想起路西法,不知怎地,每回聽到這首樂曲,她心臟總是微微抽疼,腦海總是浮現他無表情的臉龐。
她總是想起,想起初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茫然紛飛的秋雨,以及濕冷的地面上怵目驚心的斑斑血跡。
那時候她年紀雖小,可卻也大得足夠牢牢記住那幅畫面,那幅她從未料到在她天真爛漫的童年中會出現的畫面。
她看見一個男孩──一個年紀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男孩,他奮力戰鬥著,獨自對抗著一群圍毆他的男孩,臉上的表情那麼倔強,那麼冷酷,那麼卓絕。
是的,他猙獰的眼神是像一頭野獸,一頭為了生存而進行殘酷搏鬥的野獸──雖然她當時並不懂,但當她逐漸成長,一次又一次的回憶讓她明白了這一點。
她看見的是一個小男孩,是個人類,同時也是只不肯屈服於命運的鬥獸。
她十分震撼。
現在的她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當時感受到的震撼,她只記得,當自己瞪著發生在面前的一切時,有好長一段時間,她的呼吸是停止的。
她無法理解,不敢相信。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同樣是孩子,他會露出那種她一輩子也無法想像的冷冽神情,不敢相信她一向美好的世界,會出現這樣可怕的畫面。
她覺得──很害怕,小巧的身軀像竄過一道寒流,不知不覺發顫。
她覺得害怕,可當最初的恐懼與震撼逐漸淡去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妙的保護欲。
她想,她渴望,她要──保護那個男孩子!
她要保護他,照顧他,將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讓他再受任何傷害。
她不要任何人、任何事傷害他,不要他再顯露那樣充滿憎恨的冰冷眼神,不要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憤怒咆哮。
她不要他受傷,不要……
她多天真!
一念及此,燕琉彩不禁搖搖頭,芳唇一勾,嘲弄起自己的無知。
直到她與他重逢,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小時候的想法有多麼癡傻無知。
路西法──那麼挺拔、英偉的一個男人,他只要一展雙臂,便能輕易抱起她,只要一個眼神,便能令下屬凜然遵命,只要一句話,便能對任何人展現他鋼鐵般的意志──這麼一個男人,會需要她來照顧、保護?
別傻了!
她嘲笑著自己,可卻隱約明白,在最深的潛意識裡,似乎還殘留著幼時的想法。
她還是渴望……渴望扮演他的守護天使──
夠了。
她驀地甩頭,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亭亭身軀來到窗邊,眺望天邊明月與幾點寒星。
布拉格的夜,原來也很美。
她微微笑,眸光一落,身子倏地一僵。
那個……那個等在月夜下的灰色人影難道是……他?
她倉皇想著,血色由她的唇與頰褪去,明眸染上朦朧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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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站在那裡等我嗎?一直那樣傻傻站著?」
當兩人回到家後,燕琉彩再也忍不住追問路西法,她看著他,美眸既是不可置信,又忍不住感動。
她知道路西法是關心她的,雖然當她奔出研究大樓時,他神情漠然地迎接她,雖然載她回來的這一路上,他沉默不語,可她知道,她明白路西法是關心她的。
因為不論她工作到多晚,回到這兒時總能見到客廳亮著一盞燈,而他,靜靜坐在沙發上聽音樂、看書。
他從來不承認自己在等她,可她知道他在等她,不見她平安歸來他決不會入睡。
她很感動,偶爾,眼眸還會竄上淡淡酸澀。
自從父親去世後,她已經有好一陣子不曾享受這樣的關懷了。
「路西法。」她跟著默默走回房間的他,望著他直挺的背影,只覺心中有千言萬語,「你……」
「去睡吧,晚了。」
「可是……」
「晚安。」他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站定在房門口,手握門把,眼看就要關上門。
「不要。」她不禁伸手阻止他,接著,觸及掌心的冰涼令她一陣驚顫,「你的手好冰!」
「沒事。」他淡淡一句,試圖推開她的手。
她卻不讓他推開,固執地攀住他手臂,仰起神情堅定的容顏,「你站在外頭一個晚上,現在一定很冷,讓我泡杯熱茶給你。」
「不用……」
「我要。」她打斷他,朝他淺淺一笑,「現在回你房裡乖乖坐好,等我沖杯茶給你。」一面說,一面把他往房裡推,直直推落牆角一張柔軟的深色沙發。
他坐上沙發,俊眉緊緊攢起,「妳把我當小孩嗎?琉彩。」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小孩,我倒是很樂意好好疼你。」燕琉彩輕聲笑道,笑聲蘊著淡淡愉悅,她伸出手,輕輕撫上他前額,「你好像有一點發燒。」唇畔的微笑斂去,翠眉忽地鎖起。
「別傻了!」她擔憂的模樣令他心跳一亂,故意不耐地皺眉,「我不是那種體弱多病的可笑傢伙,不會因為被風吹一晚上就發燒的。」
「是嗎?」抓到他語病,明眸點亮溫柔火苗,「這麼說你承認自己站在外頭等了我一晚囉?」
他一窒,直直瞪她,一個字也沒說。
「謝謝你,路西法。」她嫣然一笑,甜甜的酒窩在頰畔若隱若現,「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我。」
「盡說些無聊的蠢話!」他偏過頭,低聲嘟噥。
燕琉彩再度笑了,笑聲如春日清泉,淙淙流過靜謐的臥房。她看著他,看著他線條分明的側面,看著他既不過分瘦削亦不過分飽滿的臉頰,忽地被一股奇異的衝動攫住。
她低下頭,柔唇輕輕啄吻一下他好看的臉頰。
「在這邊等我,路西法,我去泡茶,順便弄點吃的。」語畢,她微笑旋身,翩然離去,絲毫沒注意到背後兩道驚愕的眸光。
他瞪著她,瞪著她娉婷窈窕的背影,左手不覺輕輕揚起,撫上方才遭受蜻蜓點水一吻的頰。
他撫探著,臉頰忽地微微熱燙,泛出淡淡紅潤,就像某個正因感冒而發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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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
為什麼今天一天她的心都跳得如此凌亂?
想著,燕琉彩不覺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握住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星眸氤氳淡淡迷霧。
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幾乎不曾在工作中發呆的她今日發了好幾次呆,很少在實驗中犯錯的她也接二連三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