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紀珞
匡——
聲響首先敲醒朔揚天的理智,他沉聲問:「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發生的?」
「十日前,司徒哥不慎被未馴服的汗血馬踢傷,當場死在亂蹄下。我爹要找來京城問爺,關於司徒哥的後事要如何辦……」少年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淚水。
佟念禧顫抖地,望向神色凝重的朔揚天。
成婚前那三日,她雖然與和善的司徒易只有幾面之緣,卻無法對司徒易的死置身事外。
因為她是個……
「司徒不愛冰天雪地,把他的遺體運回京。」朔揚天的眼瞳暗了下來,淡淡開口,側臉肌肉因緊咬牙關而抽動。
「是……司徒哥人這麼好,又還沒娶妻生子……哇——」少年和僕隸忍不住悲從中來,抱在一起哭。
此刻,一陳倉促的跑步聲由遠而近,頓在他們面前。
「表哥,司徒大哥他……真的嗎?」是盂蘭。她一聽聞司徒易的死訊,便立即跑來跟朔揚天確認,淚水蓄積在眼眶周圍的她,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朔揚天閉眼,點頭。
不……「只是謠傳,對不對?」孟蘭不相信。
「涼州牧場的人來報,無誤。」
「姑娘,我們親眼看到司徒哥慘死馬蹄下,卻無法救他……哇……」少年又把臉埋入手臂中大哭。
事實殘忍,但終究是事實。
「怎麼會……」盂蘭失魂了。
「蘭兒,你沒事吧?」佟念禧以手輕環盂蘭的肩膀,想安慰孟蘭,可是,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臉色死白的,讓人能感到她內心無助的脆弱,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整個崩潰垮下。
朔揚天也注意到了,卻選擇不去護衛她的脆弱。
「你們跟我進來,商量司徒的後事。」
朔揚天走進書房,少年和僕隸也跟了進去,房門在兩個女子面前關上。
盂蘭難忍的啜泣聲,也從佟念禧的頸窩傳出來,懸在眼角的淚也決堤了。
「怎麼會這樣……不……」
會有如此至情至性的哭聲,怕是有了感情。
「蘭兒,你喜歡司徒易?」佟念禧不願去猜,卻已有了解答。
「喜歡……可是有什麼用?根本來不及說了、來不及了……」盂蘭抵泣。
大雪漸停,似乎在為有情人默哀。
這樣的打擊,不只朔揚天和盂蘭要承受。只要身邊一有人遭逢不測,佟念禧心底所受的折磨任誰也無法比擬,深沉的恐懼和痛苦,徹底凌遲著她——
久久不散。
是她害的嗎?
第九章
夜幕沉沉,輾轉難眠的孟蘭獨自一人,毫無目的地在庭苑中亂逛,任寒風吹拂肩後的長髮、吹拂紛亂的思緒。
不知不覺走到姚樺居住的院落,盂蘭看見姚樺房裡的燭火還亮著。
這麼晚了,表姨娘還沒睡?
她好奇地走近光源,模模糊糊聽見有兩個女人的對話聲。
「連下藥這點小事也做不好,你這丫頭是怎麼辦事的!」
是姚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安。
下藥?表姨娘吩咐別人下藥?
孟蘭升起疑惑,為了聽清楚,她悄悄湊近窗子,附耳在窗下聽。
「老夫人,奴婢的確是按照藥鋪夥計給的份量下的……那夥計說那種毒藥只需要那些藥量,就可以讓人像患了風寒一樣昏沉、虛弱,連大夫都察覺不出來,兩日後自會痊癒……」
另一個顫抖的聲音是姚樺身邊的侍女荷兒,顯然,昧著良心做事讓她很惶恐。
毒藥?
「兩日?你說那碗給揚天的補湯裡,只下了剛好的藥量,那他的病,怎麼還沒好?病了兩天就應該痊癒的不是嗎?我親眼所見,他的身子時好時壞,這是怎麼回事?你說!」
「奴婢真的不知道……」
「現在連司徒易都死於非命,難道揚天真是給佟念禧克出毛病來了?」
姚樺的聲音裡惴惴不安,死亡的恐懼籠罩住她,幾日來連睡夢都不得安眠。
表姨娘派人在揚天表哥的補湯裡下藥?!
殘酷的事實讓孟蘭脫口抽氣,差點被屋內的人發現前,她的口從後方被一隻厚掌摀住,身體也被另一隻鐵臂緊緊扣住,帶往他處,兩人的身影沒人黑暗中。
無法發聲又動彈不得的孟蘭,驚恐地瞪大眼,她的掙扎、抵抗全被大掌輕鬆制住,只能任由身後牆堵般的人強帶她走。
直到遠離了姚樺的院落,大掌的主人終於開口:「孟姑娘,很抱歉這樣唐突你,為保你安全,在下實在是不得已。」
孟蘭頓時停下掙扎,頭頂上那溫朗帶點失措的男音讓她怔仲,心兒差點停止跳動。
這聲音是……
她的眼角又濕了。
「請你別叫、別喊、別吼,我就馬上放開你,好不好?」男子真的怕她在這時候尖叫。
結果,回應男子的是滴在手上的濕濡,他一驚,忙得放開懷裡的可人兒,著急地繞到她面前審視她。「你哭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那樣抱你……可是當時的情況對你真的很不利,我不得不帶你離開,又怕你嚇著,還怕我自己被人發現孟蘭的淚落得更凶了,男子驚得手忙腳亂。
「欽,別哭了呀,孟姑娘,我知道是我不對。」
「為什麼要這樣……」孟蘭還是哭,哭得精緻的眼兒、鼻兒紅通通的,好不可憐。
唉,他就知道女人的名節最重要了,尤其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什麼都沒摸到……呃,只有一點點啦。」他只有碰到她的纖腰,她的腰桿好細好軟,很好摸唷……
收到孟蘭怨慰的眼光,傻笑中的男子打住了回味時刻,斂下笑容。
「總之,我司徒易會負責到底的!」他拍胸脯保證,屬於男人的承諾!
沒錯,站在孟蘭面前的粗獷身材、白玉面容的男子,就是已經「慘死」的司徒易。
「為什麼要騙我們?」她含著淚問,眼神卻一點也不軟弱。
「這……」能說麼?司徒易頗為難。
「還是應該問,為什麼要聯合其他人騙我們?誰是你的同夥?」孟蘭是個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不笨的。
「這……」說了好麼?
見他支吾其詞,她的眼又紅了,腳一跺,扭身跑開。
「蘭兒!」司徒易見她又落淚了,連忙跨步抓住她的手臂,情急之下喊出她的名。
「放開我!」孟蘭想辦開他的大掌,無奈力氣不如他,索性以粉拳槌向他的堅硬的鐵臂。
靜靜地站著任盂蘭像洩憤般槌打了許久,等她打累了,司徒易才小心翼翼地說話。「別哭,我會負責的,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不希罕你負責!」
「雖然我的身份配不上你,但是,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娶你的!說不定爺肯陪我一起去孟府提親,我的面子就大了些,你也不必怕新郎官不夠體面了。」
「誰要嫁你這呆頭笨驢?」
「抱歉,我不能放!去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了,因為你是爺的未來的媳婦,只能偷偷放在心裡喜歡。現在不一樣了,爺有了夫人,我就可以有你。」司徒易一字一句發自肺腑,清朗的眉眼是一片真誠。
原來,他和她都有一樣的情愫,那……
「為什麼還要騙我?」孟蘭幽幽地說道。
「我沒有騙你,我說的是真的,我喜歡你!」
「不是這個!」孟蘭雖氣,卻忍不住嬌喔。
這大塊頭怎麼這麼笨,她哪是在跟他說這個呀!
「不是這個,要不然是哪個?」這個哪個,什麼東西呀?
「為什麼要騙大家你死了?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你流了多少眼淚……你好可惡、可惡!」說著說著,她聲淚俱下。
司徒易可以想像,善良的孟蘭,看到他就已經哭成這樣了,當初聽到他的「死訊」時,一定哭得更淒慘。
思及此,司徒易有點過意不去,很心疼。
「是我不好,別哭啦……」司徒易想伸手拭去她的淚水、想拍拍她的肩膀,卻又不敢再造次。於是,她愈哭,他愈心急、也愈好奇。
「你為什麼要為我流這麼多眼淚?」
「因為……」
司徒易拉長耳朵聽。
「告訴我你『假死』的原因,我才要告訴你。」
他猶豫了會兒,抵擋不了好奇心作祟。「……好吧!不過我目前還不能見光,你千萬不能說出去,否則爺又會叫我到涼州去配馬種,我不想去。」
「好,我答應你。」
「我也是到靈州後,爺告訴我才知道的,事情是這樣的……」
兩人找了簇隱密的草叢——
交換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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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書房裡,只有兩名男子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正確來說,應該是其中一名男子,連講帶演聒聒噪噪說了大半天,另一名始終冷著臉的男子只負責聽。
「前夜,這些都是我在姚樺房前聽到的。呼!」報告完畢,司徒易喘了口氣。
接下來,書房內是一片沉默。
朔揚天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動,只淡淡地說了句。
「露出馬腳了?」問句,但他的語氣不是疑惑,而是早就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