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獨向幽蘭

第5頁 文 / 姬小苔

    「楊姊,別急著掛電話,我還有話說。」

    我為了維持風度,讓他說。

    「我雖然是奉老闆的命令打電話給你,為的是公事,但在私人的立場上,我一直很景仰你,如果我的態度或言行有所不當,你可以指點我,可是我覺得我並未不敬,不管怎麼說,你都不應該掛我的電話,你說對嗎?」

    他說得長篇大論,頭頭是道,我滿臉通紅。

    等他說完了,立刻向他道歉,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謝謝你,再見。」我們和平的掛上電話。

    這是自找的,人敬我一吋,我敬人一呎,沒搞通這句古話,煩惱必會不召而來。

    詩瑗哭完了,又回去趴著睡。

    雷馬克說過,某些人並非戰死,而是為戰爭所毀。為了免於毀滅,戰爭期間宜多休息,培養精力。

    我到土城工地去,小高已經來了,昨天一場國罵果然奏效,他中規中矩的趴著裝地板上的燈。另一組木工釘壁板的釘壁板,做沙發的做沙發,井然有序。

    我從一樓直跑到三樓,總共四百多坪的大別墅,已經做了兩個多月,下個月非完工不可。

    業主待在頂樓上,玻璃房裡滿是他心愛的蘭花。

    他告訴我小花盆子裡的是金線蓮,最近才培育成功的。

    我對蘭花沒有研究,照我看來,盆盆都差不多。

    「那可差多了。」老先生興致特好,教訓我:「我花了兩年多,才培養成功。」

    金線蓮黃白相間的花朵是還不錯,但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什麼太特別,不值得在裝修期間,還每天大老遠胞來,大把時間耗在裡頭。

    「金線蓮大有用處。」老先生如數家珍,我洗耳恭聽:「這是蘭花也是一味中藥,汁液可以治療肝障礙、降低血糖、肺病、高血壓、小兒發育不良、滋養強壯,如果給賽鴿吃,可以增強飛行力,比運動員服用類固醇還有效。」

    他說的是萬靈丹。

    「國科會和林業試驗所也在實驗。」老先生說得口沫橫飛:「我從無菌播種開始,每天都細心照顧。」

    他的下一句話才是重點所在。

    「金線蓮每公斤鮮草市面上可以賣到三千元,干品一萬,觀賞的盆栽價值更高。」

    何必做什麼設計,小小三吋大的盆子裡自然淘得到黃金。

    我大大誇讚了金線蓮一番。老先生心花怒放,讓我喝他的功夫茶。

    好好敷衍了一陣,我才脫身下樓。

    泥水工正在鋪門口的大理石片,最近黑珍珠缺貨,我翻山越嶺只差沒有找死,泥水工卻存心糟蹋人,方向全貼反了,從大廳望出來,根本見不到裡面點點閃爍的珍珠火焰。

    「喂喂喂!老兄,你戴上眼鏡再貼好不好?」我忍不住生氣,他不是昨天才做這一行。

    「咦!」泥水工看到我居然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換了這套衣服?」

    他這話說得真蹊蹺。

    「我剛才穿什麼衣服?」我問。

    「短短的黑色迷你裙!」他的手在膝蓋上十公分處一比劃:「你還說,黑珍珠這次要換個方向砌,我不是照你意思做了嗎?」

    我脊背發冷,好一陣毛骨悚然。

    大白天裡,那個冒充我的鬼魂居然說出現就出現。

    我應該昭告世人,任何一個會穿迷你裙的雌性生物,都與在下無關。

    「真有夠衰!」泥水工喃喃自語拆掉黑珍珠:「一下說這樣,一下那樣……」

    我沒空理會他的抱怨,我在想,我要用什麼暗號和人聯絡才能驗明正身,四周的人愈來愈不可相信。

    才走到庭院,業主的太太正好駕臨,她是個漂亮女人,年輕、豐滿、妖嬈,也許很粗俗,但與我無涉無干,犯不著為她發愁。

    「楊小姐!」她的平治車停住,這種車要白領麗人來開才看得出意思來,在她手下,只落得「好威風」三個字。

    「葉太太,早啊!」我只好停步與她招呼。

    「我的穿衣間怎麼樣了?」她問。那是她最最關心的處所,前半部是十坪大的化妝室,中間是三溫暖,再過來整整廿坪是穿衣間。衣服、鞋子、帽子、皮包,各有精心規劃,四壁的浮雕圖案日是整出的希臘神話,全鑲上了鏡子,任何一個角度,都能讓她盡情欣賞自己的身影。

    那也是老先生唯一不進來的地方,我很能體會她的心情,接下生意時,在這地方挖空了心思,也就由於這個穿衣室,我得到了她全部的信任。

    「差不多了,只等冷凍公司派技工來。」我回答。

    穿衣間有一個冰格,是為葉大太的皮裘預備的,她不放心送去皮草公司保養,說是愈保養愈壞,其實我看她有心擺譜,有了百萬元的皮草,自家角落裡還隨時備有克什米爾的氣候。

    「煩你多費心。」她還算客氣。

    她是老先生的另一株金線蓮。

    大有妙用。

    車子回到公司,我這才想起三峽工地的發票放在家裡,又回去拿。

    我沒用鑰匙,拍了拍門,詩瑗立刻應聲,屋內已經整整齊齊。

    她老公在外頭討小老婆,她卻悠悠閒閒跪在這抹地板。

    把淡色的楓木地板抹得像鏡子。

    「做什麼?現在才做家庭主婦,不嫌太遲?」我脫掉鞋,踮著腳尖走。

    「也不知道是什麼垃圾鬼住在這兒,灰塵三吋厚,要寫大字還真不用買紙。」

    她說的是岳飛之母,與我不相關。

    我躺在沙發床上喘大氣。

    詩瑗穿著我的粗布衣褲,洗淨鉛華,長髮挽了起來,別有一番風韻。

    「看什麼?」她站了起來,提起水桶,走進廚房。

    「看你的小腿,這麼白,嘖嘖,真像截嫩藕。」我吃她豆腐。

    「狗嘴裡長不出象牙來。」她啐我一口。

    「我的事怎麼樣了?幫我留意了沒有?」

    「我怎麼知道。」我蹺起腳。

    「還以為你是我的知己呢!」她狠狠白過來一眼。

    「你看人有欠準確。」

    「奇怪,你剛才不是回來換過衣服嗎?又回來做什麼?」她洗淨了手。

    「我什麼時候回來過?」

    「十多分鐘前。」

    我自己知道神經健全得很,絕不是三面夏娃,但還是禁不住打冷顫。

    「怎麼啦?面孔變得那麼白?」

    「我剛才回來時,換了什麼衣服,拿走什麼東西?」我咬住嘴唇。

    「什麼也沒拿,就換了襯衫牛仔褲。」

    「換下來的衣服呢?」

    「還不是亂丟,我幫你掛起來了。」

    我奔到衣櫥邊,裡頭果然掛了套皮衣皮裙,剪裁與設計均屬上乘。

    這是示威!我喃喃自語。

    「詩瑗,待會兒有誰來都別開門。」我鄭重的警告她。

    「好好地,你嚇什麼人?」詩瑗瞪我。

    我沒法子跟她解釋。

    「我帶了鑰匙,總之,無論誰按鈴都別開。」

    「萬一你鑰匙掉了,也讓你站在門外?」

    「對!就算我哀求你也別開。」

    「神經病!」

    她非等到冒充母羊的大野狼把她吃掉,她才會相信這個世界不是她想像中那般簡單。

    回到公司,把發票交給業務員,怎麼去收錢,就看他的本事了。

    李麥克知道做成了蔻蒂-林的生意,非常高興,他早曉得真正的主子是秦大佑,而半點口風也不露,實在是可惡得很。

    為了表示慶祝,他請設計部同仁上啤酒屋聯絡感情。

    他難得大方一次,光顧的卻還是自己的關係企業。

    啤酒屋名曰「教會」,是他看了同名的電影得來的靈感,外牆掛的是水泥板,彈珠與銅片,非常新潮,裡面的佈置則如黑森林。

    設計這座黑森林的設計師是個頭號雅痞,整座中庭挑空,天花板高聳,視野十分廣潤,我們上了三樓,滿清王朝打扮的侍者立刻送來巨大的玻璃杯,杯口滿溢著生啤酒的泡沫。

    李麥克豪邁的舉起杯子,「乾杯!」

    我才不上他的當,他想用便宜的啤酒把我們灌飽。

    可是我不喝也不成,李麥克頻頻敬酒,他灌過黃湯之後,用辭都特別的肉麻。

    面對那些令人雞皮疙瘩跳個不停的肉麻言語,我不敢保持清醒。

    去上洗手間時,我自覺得並無不妥,但才一進去,我就差點被地上的拖把絆了一跤。

    「小心!」一隻手適時的伸出來扶住我。

    「謝謝!」我轉身進洗手間,但還是覺得不對,回過頭來看,那張臉迎著我笑了笑。

    我被笑得酒意全消。

    一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

    「喂!你!」我緊緊抓住了門。

    那個人並沒理我,輕盈地轉身消失在門外。

    我靠在門上心跳得好急,鏡中的自己,蒼白的臉上鑲著一對驚惶不定的大眼珠子。

    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我不住地安慰自己,絕對不肯相信方才看到的那張臉。

    可怕的是她還穿著我的衣服,戴著外婆給我的古玉墜子。

    我本應去揪住她不放,用照妖鏡照得她打出原形,但卻窩囊得像鴕鳥般,拚命把頭藏進了沙裡。

    好不容易出了洗手間,只覺得整座黑森林更加的陰暗,處處鬼影幢幢,像爬滿了吸血螞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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