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楓若猶紅

第6頁 文 / 姬小苔

    田蜜很快樂地去了。

    電話響了,是慕塵。我一聽是他,聲音整個哽住了。天啊!千萬別發生什麼才好,現在哪怕只是秦阿姨的一根頭髮掉到地上,我都受不了。

    「我媽很好,你別擔心,」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像一夜沒睡,仍是那麼開朗。

    「我下午會去看她。」

    「她就是怕你去,才要我打電話給你,要你下午回家睡個覺。」

    「我怎麼睡得著?」對他的開朗我很不滿意。

    「江楓,有件事也許你不明白,我媽的病就算是能夠拖,也是長期抗戰,我們要跟她的病作戰,一定要有一套計劃。」

    「什麼計劃?」我冷冷地問。我明知自己心胸狹窄,卻仍然無法對他客氣。

    「首先,我們要節省體力,這樣才能鼓舞病人;第二,我們要保持旺盛的鬥志……」

    我沒工夫聽他的「第一、第二、第三」的作戰計劃,任何一項自以為是的參謀作業都幫不了忙。

    我掛了電話,粗魯得完全不像平日那個睿智、有禮的江楓。

    電話又響了。

    「如果說錯了什麼,我道歉。」是慕塵。

    「你沒說錯話,是我心煩不想聽——」

    「中午我來接你吃飯。」這回。先掛電話的是他。

    上午我心思紊亂,無法思考,把自己弄得一團糟。

    中午他來了,幸好田蜜已出發去工地。否則又會大驚小怪。

    「我們去吃飯,誰在醫院照顧秦阿姨?」我問。

    「陳嵐。」他的模樣仍然瀟灑,甚至於因為有些落拓,風采反而更加迷人。

    「那個特別護士?」

    「她很負責。」

    「你就這麼信賴一個陌生人?」我尖刻地問。

    慕塵對我的問題聳了聳肩。

    「她一定也是你的樂迷?」我又問。

    「她很喜歡音樂,會彈鋼琴,也聽過我的音樂會。」

    沒想到,短短一個上午,他們已經如此深談。

    「媽媽說你喜歡吃海鮮,教我請你去法國屋吃蘑菇蝦。」他又說。

    「我吃不下。」我拿起了外衣,他立刻很有風度地替我穿好,「我們回醫院去,底樓是西餐廳,吃份快餐再上去看我媽。」

    我們回到醫院,叫了兩客快餐,我原以為沒有胃口,沒想到吃得精光。

    慕塵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得為秦阿姨保持最好的體力和狀態,否則無以應付。

    「謝謝你!」在秦阿姨的病房外,慕塵站住了腳步。

    「謝我什麼?」

    「有你在,我總覺得心安。」他用他那雙曾風靡過無數小女生的眼睛深深地看我。

    我沒回答。逕自進去了。

    陳嵐坐在秦阿姨床頭,正在陪她說話,可愛的臉龐上有種純真的表情,秦阿姨見到我們進來,微笑著轉過臉來。

    她身上插滿了管子,不時還要使用氧氣,但她從沒抱怨過。

    慕竹很像她,他也不抱怨。而且總是先為別人著想。

    「不是教你別來嗎?」秦阿姨高興地埋怨著。

    「我中午反正沒事。」我靠在床、欄杆上,輕握著她的手,沒有人能瞭解我有多麼愛她,她不僅是慕竹的母親,也是我的,在某些方面,我甚至嫉妒慕塵。

    「你累壞了吧?」她的力氣很微弱,但微弱的力量使我感動,也使我振奮。

    「我不累,真的,一點也不累。」我凝神地看她。我好怕,好怕一眨眼就又失去她。

    就如同我失去慕竹一般。

    「一夜不睡又趕著去上班怎麼不累?待會兒我要幕塵給你請半天假,送你回星辰居,好好睡一個覺。」她慈愛地說。

    「您也一夜沒睡,怎麼不累?」我不服氣。

    「整夜都是張大夫在忙,我好端端的打了麻醉藥在睡覺,怎麼會累。」秦阿姨笑嘻嘻的。

    我聽了,心裡好一陣酸。

    「江小姐,你和慕塵少爺都回去吧,我陪老太太。」陳嵐說。

    「我在這裡坐一下,總可以吧?」我不肯走。命運有時候很殘酷,我真的不再敢輕信什麼。

    也許我真的太累,靠在病床的欄杆上,竟然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慕竹,夢見多年前我們曾有過的好時光。那時侯,我們年輕。快樂、有理想、有信心還有未來。

    我是笑著醒過來的。

    但才一醒來。我的笑容就凍住了。這是病房,我立刻記起了昨夜發生過的一切。

    「秦阿姨——」

    「噓!她睡著了。」陳嵐阻止我。

    我站了起來,手、頸子和腿都麻了。這才看到慕塵坐在我對面,正目光炯炯地望著我。

    「你不累?」我皺眉。

    他搖搖頭,也站了起來。

    「我陪你出去走走。」他說。

    我們在走廊踱著步。走廊好長好深,跟我的心情一樣灰黯。

    「又想起我哥哥了?」慕塵突然問。

    「你怎麼知道?」

    「你剛才睡著時,笑得好開心。」

    「是嗎?」

    「可是醒來之後,嘴角立刻下垂,變得很黯然。」

    我轉過臉,注視窗外的花園,鴿子在如茵的草地上漫步,噴泉的水花四濺,一切都是那麼安詳,教人懷疑人世間為什麼要有痛苦。

    「我哥哥——」

    「別提他,行嗎?」

    他沒再說話,站在我身邊,也跟著一起看鴿子和噴泉。但不久,他英俊高大的身影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一些樂迷認出了他,開始向我們走來。我瞪他一眼,又惹麻煩了。

    他回報我以苦笑。

    在那些樂迷纏住他時,我走開了,但還沒來得及走到秦阿姨的病房門口,皮包裡的呼叫器就響了。

    我撥電話回公司,是張總工程師找我。

    「我在工地等了你一下午,你到哪裡去了?」他的火氣很大。

    「我有點事情走不開,請田助理代我去。」

    「田助理?她不只是個助理嗎?」他用一種找茬的聲音說。

    「我相信她足以代表我。」

    「你相信?」他譏刺地說,「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

    「她做了什麼?」

    「她把我的簡報搞得一團糟。」他怒氣沖沖地說。

    我回公司,田蜜正哭得稀哩嘩啦。

    「張總工程師罵我。」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平常嬌嬌甜甜的嗓子整個啞了。

    「別哭,把經過情形告訴我。」我把整盒的面紙放在她手上。我向來要求屬下能做到冷靜、從容,不論對方態度如何,都不准自亂腳步,但這次田蜜哭成這樣,大概是扳不回來了。

    田蜜不敢再哭,把下午發生的事告訴我。其實也沒什麼,美國派克森工程顧問集團的人到球場取進度簡報時,她不過是帶錯了圖,而張總工程師的助手也有準備,立刻就拿出來了,根本就沒有誤事。

    「既然沒什麼,那你何必哭?」

    「他找我麻煩。」

    「怎麼會呢?他上次親口告訴我,你很能幹,很得體。」我拍拍她,「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才不是。」她狠狠地揩掉淚。

    「那他為什麼找你麻煩?」

    「我想過了,他不高興。」

    「有什麼不高興的理由?」

    「因為你沒去。」

    「我不是寫了一張便條解釋理由了嗎?你沒交給他?」

    「就是交給他,他才生氣。」

    「啊?」我一點也不懂她的話。

    「他本來很高興的,看過便條,臉色就變了。」

    「我有那樣重要?」我笑笑,田蜜還真是小孩子心性,淨往牛角尖裡鑽。

    「當然有,他喜歡你。」她翹起嘴,兩頰鼓鼓的,讓人看了更想發笑,但我聽了她的活,只感到震驚,怎麼也笑不出來。

    「你一定是弄錯了。」

    「真的,他喜歡你,公司的人都這樣說,只有你不知道。」

    「我不許你這麼說張總工程師,他曾是我的老師,也是我所敬佩的人。」

    「我知道他教過你,但大學時代選修的兩堂課,並不能代表什麼,而且他那時會當教授,只因為他從美國留學回來年紀根本不比你大多少……」

    「不要再說了,」我阻止她,「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下班休息吧!」

    「楓姊!」田蜜輕輕拉我。

    「不該說的話別跟我說。」

    「其實你應該可以考慮,張工程師雖然脾氣比較直率一點,但人品、學識都是難得一見的……」

    我沒聽她在那裡囉嗦,她要當媒婆,太年輕了些。

    我直接去見張飛龍。

    依他那個脾氣,給他取名字的人,真應該省掉最後那個字才對。

    「進來。」他回應我的敲門。

    「我是為田助理的事道歉來的,她不該帶錯圖。」我開門見山地致歉。以前在學校時,他的脾氣就很火爆,但還不至於到不講理的地步。以後我們在公司還要見面,還要合作,不能為這件事鬧僵,與其在心裡變成疙瘩,不如早點讓它過去。

    「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她現在——還好吧?」

    「還好。」我才不會告訴他,田蜜在大哭。

    「我希望你能為我向她致意。」

    「我會的。」我點點頭,「希望這件事過去後,我們還是好同事。」

    「好朋友。」他補充。他的辦公室是公司裡最大的,連董事室都不及此地氣派。董事長一再說,他是公司的靈魂人物。其實董事長這樣說和這樣做一點也不吃虧,他的事業遍及海內外,不會在乎自己的哪個辦公室特別,但他在乎張工程師,他不但是公司的靈魂人物,也是他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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