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勝利女神

第26頁 文 / 姬小苔

    『請問暖氣可不可以小一點?』她問著坐在一旁守候的特約護土。

    『你是什麼人?怎麼可以闖進來?』護土不分青紅皂白的把她推出去,但沈曼丹還是跑到福利社買了幾罐果汁,覷了個空送進了病房。

    等她一瞥眼看到旁邊的血壓計都高達一百六十,護土既不通知醫生也不做其他措施,不祭暗咒一聲,但這回不等她開口,護士又把她轟了出去。

    獨自坐在病房門口,面對著那又厚又重的玻璃,沈曼丹不禁一陣傷心,可是她拚命往好處想——醫生既說是有百分之三的希望,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

    就這樣提心吊膽了半天,才有個護士探頭出來叫她去血庫買血,她來來回回跑了好多趟,這又空了下來,坐在那兒七上八下的。

    『田醫生找你!』一個護士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一進去,護士長就把家屬同意書遞了過來,她一咬牙含淚簽字。

    『什麼時候開刀?』

    『八點鐘!』

    『我有一個請求,在這段時間我想進去陪他,請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坐在門口乾著急已經快把她逼瘋了,池再也受不了。

    『加護病房的人已經跟我抱怨,說你過度的干擾病人。』醫生皺起眉頭。

    『他這種病你也曉得——』沈曼丹用盡力氣咬住嘴唇,才抑止自己已經衝上眼眶的淚,繼續說:『萬一——那我還有什麼指望呢?』

    『好吧!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十分鐘一到,你就得立刻出來。』

    站在病床前面,沈曼丹必須竭力掩飾,才讓秦德言相信他的病沒什麼,她心裡湧起一絲罪惡感,畢竟,她從沒有騙過他。

    說了兩句話後,他又陷入昏睡中,她一想到血液正在爭先恐後的由他的動脈中流出來,就一陣不寒而僳。

    但即使在病中,他的面孔仍有著動人心弦的力量,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頰。

    『慧楓——』他叫得是那麼地輕,灰白的臉上還露出喜悅的淺笑,他——夢見她了?沈曼丹心中一股無法控制的妒嫉,他病成這個樣子,卻還忘不了慧楓。

    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似乎所有的男人都喜歡她,都愛她,想得到她。

    那一瞬間,沈曼丹為著慧楓如此懾人心魄的魅力,妒嫉得都要發瘋。也唯有在這一瞬,她也明白了自己一直掩藏著的心思。她早就愛上了秦德言,只是她勇氣不夠,始終不敢承認罷了。但,現在承認,是不是太晚了?

    她張開嘴,無聲地讓眼淚不斷的奔流。這短短的幾秒鐘,生離死別的命運,似乎已完全注定了。她不再阻止自己的眼淚。

    沈曼丹的淚眼凝視著一縷由窗外射來,即將消失的夕陽,那夕陽無限依戀的留在秦德言的臉上。

    『我愛你!』她在心中輕輕地說。

    ***

    麻醉師把針管插了進去,當他要抽開時,他發現不對勁了,秦德言的瞼孔收縮,全身抽搐,他連忙吩咐護士通知主治大夫,但還不等大夫由那頭走過來,在死亡線上掙扎了一天一夜的秦德言就斷了氣。

    『老天!』看到這情形,連對這種事從來都不會輕易動容的大夫都突然變了臉色。

    那個女孩——他想,該由誰去跟她說?

    手術房的紅燈突然亮了起來,等在外面長沙發上所有的病人家屬都緊張的圍過去,相顧失色的猜疑著。田大夫走了出來,扯掉帽子與口罩,伸出手,無力地向沈曼丹招了招。

    她只覺腦袋中「轟」地一聲,就幾乎要一頭栽下去,但她知道自己這時不能倒,勉強鎮定心神,其他的人以同情的神色紛紛讓開一條路。

    手術床由裡面推出來時,秦德言的遺容竟意外的安祥,也許是沈曼丹的錯覺,她在恍惚中,竟看到他的瞼上漾出了滿足的笑容。他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她看到了那樣的笑容,整個心都碎了。

    床繼續在男護士的推動下往前走,所有經過走廊、電梯的人只要低下頭都可以看見秦德言毫無遮蔽的面孔與覆在被單下的身體。

    所有的尊嚴都喪失了!

    沈曼丹真想捂起面孔,在此時此地,她這也才明白無論人的一生是何等功業彪柄,或只是庸庸碌碌,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不管是將軍、是富豪、是強人還是弱者,最終都是殊途同歸。那麼,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灰濛濛的人生觀,徹底地籠罩了這個從來都是開朗樂觀的少女,她不僅懷疑別人的人生,也對自己的前途完全失去了信心。

    所有的人都走開時,她在停屍房的床旁坐了下來,面無表情的揭開屍布,秦德言因為大量內出血的關係,整個腹部都是瘀青的。

    這是她頭一回看見他的身體,使她吃驚的是,他身上原該有的肌肉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副瘦弱至極的骨架。

    她想起在他房中至死也要完成的那幅畫,迷離之間,彷彿他消失的血肉,全部移轉到畫像,在艷麗的女容上復活。

    『啊!』她驚駭之餘,情不自禁叫了出來。秦德言仍是無比安祥的躺在那兒,無怨無憎、無悲無喜。

    沈曼丹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那麼晶瑩的滴在屍布上,但她沒有擦拭,也沒有放聲,輕輕地,她替他拉好了那條灰白色的布,遮住他的全身。

    然後她在被單下握住他業已冰冷的雙手,凝視著他的面孔。說了今生今世和他最後的一句話:『永別了!』

    天空是這樣的灰,這樣的暗,宛若隨時都會下起雨來似的。

    慧楓心中一片茫然的向墓上舉起手中的鮮花,稽首拜了三拜。把花插進了瓶中,慧楓在大理石凳子上坐下來,她在初聞噩耗後,已經哭得太多,現在反而整個麻木了。時間過得好快,從頭一次在潭水邊和秦德言相逢,已經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當中所發生的事比她以前的總合還要多,在命運的捉弄下,她也脫胎換骨。而和她親近的人,也紛紛遭到不幸,這是上天注定的嗎?

    她想到荒山遇暴的那一天,不禁為之噤聲。

    如果沒有那個狂徒,秦倫也不至於因見義勇為,而和父親發生誤會以致絕裂,到最後那樣的慘死;而她也正在快快樂樂的念大學。秦德言更不會憂鬱成疾,而這其中最可悲的還是沈曼丹。

    她曾經是那麼開朗的女孩子;也有她獨特的人生觀,可是她竟然拋棄了一切,在秦德言去逝時獨立處理完所有的喪事,遁入了空門。聽到她進苦修院立志成為入世的修女後,慧楓比聽到噩耗還替她難過。

    花樣的年華,如歌的青春,就這樣徹底消失了。她這一去,豈是無怨?豈是無悔?

    『小姐——』一個發自旁邊的聲音使她吃驚得差點兒跳了起來。

    『請不要緊張,我沒有惡意!』那是個很英挺的中年男人,她必須仰頭才能看得到他那張威嚴的臉孔。

    慧楓向後退了一步,去年在荒山時的情景的記憶又浮了上來,她恐怖得幾乎叫了出來。那麼醜惡的記憶,為什麼老是追著她?

    『我是秦先生的朋友!』男人看她蒼白到極點的小臉和微微發抖的身體,連忙表明身份。『我也是最近才輾轉得知,特地趕來弔祭的。你是——?』

    慧楓看著他手中的祭品,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是他的——學生。』

    『小姐貴姓?』

    『江!』她說完轉身就預備離去。

    『我姓董!』男人攔住地:『江小姐,馬上就要下大雨了,如果不嫌冒昧的話,我的車就在下面,可以送你一程。』

    『不必麻煩了——』她的話還沒說完,豆大的雨滴就凌空而下,而且愈來愈強。

    『這裡離山下少說也有半個鐘頭的路,我看江小姐你就不用客氣了!走吧!』姓董的男人急急地看著天空。然後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立刻握住她的手腕,衝進了雨地。

    坡下果然有輛車子,而且十分氣派,候在那兒的司機正拿著傘朝他們迎過來。

    『好大的雨!』董漢升在車裡才一說完,窗外便是一陣傾盆大雨,下得整個世界的顏色都變了。

    慧楓茫然地注視著車窗外,大雨滂沱中,滿山的杜鵑仍是奼紫嫣紅,蘊含著山裡幽靜的香氣,雖然繽紛,卻有股特別的淒涼。

    『這種花的古名叫做山躑躅!』姓董的男人突然開口了。

    慧楓一時弄不清楚他是什麼意思,愣了一下。

    『很好聽,對嗎?留戀、徘徊、躑躅不去,花的名字跟花一樣美。』

    慧楓這下才聽懂了,這個器宇軒昂的男人,正在藉杜鵑來讚美她呢!可是,慧楓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花,即使它再美。

    杜鵑實在美得太輕太薄也太招搖了,她心目中的花是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

    『江小姐府上住在哪裡?』

    『我在順便的地方下車!』她連忙推辭著,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隨便和陌生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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