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別怕,愛麗絲

第22頁 文 / 姬小苔

    我也朝他笑笑,心裡說不出的甜蜜,說不出的酸楚。

    如果我不配再擁有自己的孩子,那麼就讓我擁有一個夢也好。

    但就是這樣的夢,竟也瀕臨破碎。

    第二天下午,方東美回來了。

    當時我正在給孩子講故事,王美娟進來,看見我們其樂融融,皺起了眉頭:「怎麼還沒換衣服,夫人馬上就到家了。」

    我們一直等到黃昏,傭人才來通報,要保母帶著孩子到門口迎接。

    我立在大廳窗口的後面,只要方東美一回來我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幾乎我才站好,方東美的車就到了,她下車時,小小孩握著花束飛奔著投入她懷中,方東美抱起了他,在小臉上連連親吻著。

    她——抱得動他了,她上個月離開般若居,是躺在擔架上被抬走的,但現在她完全恢復了,不是只有我的小男孩會傾幕,

    無論她站在哪裡,任何一個不是瞎子的男人都會轉頭來看她,她真是太美了。

    她不再是那個瘦弱、蒼白、腦海裡一片空白、眼中沒有焦點的女人,她的臉恢復了應有的青春朝氣,一身黑白相間的香奈兒套裝更是明艷動人。

    修婉蘭也下樓來了,聽傭人說,她因為飛行時差休息了一整天,她跟方東美相見,並且擁抱在一起。

    原來——她們是親戚,我竟完全不知道。

    兩個女人有說不完的話似的進入客廳,小小孩立刻受到冷落,但他不死心,跟在母親後面,我換了個角度,正好看見她們坐下時,小小孩一定要坐在方東美懷裡,可是卻被保母抱開了。

    小小孩一直到晚餐前,都不再理會保母。

    他認為一切都是保母的錯,不明白方東美並不如他所想像的那麼愛他。

    ※※※

    方東美戒毒回來後,成功的恢復了健康,我一直擔心她會認出我來,但她似乎完全不記得了,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或許在她眼中,我只是下人中一張模糊的,不值得去記憶的面孔。

    她有她應當熱衷的人生。

    保母告訴我,過幾天,般苦居將有盛大的新年舞會,這是傳統,今年方東美病得厲害,大家都以為慣例要取消了,但現在方東美病癒歸來,一切要照常舉行。

    保母對方東美的表親——修婉蘭更是羨慕,修婉蘭目前擔任修氏企業的總裁,修氏健康機構不但在美國有良好的發展,也成功的打開了亞洲市場。

    「總之,修小姐不但是超級美女,也是超級有錢人。」這就是她所妒羨的——有錢人!

    保母非常羨慕修婉蘭今日的成就與地位,雖然,她也同時知道婉蘭的痛苦與麻煩。

    修婉蘭與孫嘉誠?怎麼可能?他們相愛,更十分相配。

    孫嘉誠在修澤明去世時,給了她百分之百的支持,媒體上一再說,他們是標準的患難夫妻。

    「患難」這兩個字或許不十分恰當,但是如果沒有孫嘉誠百分之百的支持,甚至犧牲了自己學業,修婉蘭很難憑一己之力度過難關。

    那麼好的感情,也——離開了。

    是誰背叛了誰?

    也許沒有人背叛,感情的事情並不全都以背叛為結束,有時候,只是淡化了。不合適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安慰婉蘭?

    回首前塵,只能說,命運——真是奇怪的東西。

    我們以前是無話不說的知交,而現在,我們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

    跨年舞會是請公關公司籌備的,非常豪華,都是貴賓。

    保母雖然不是貴賓,但她也自有樂趣,她帶我到與大廳相鄰的小會客室,那裡有個窗子,居高臨下,舞會有什麼動靜,在窗裡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贊成偷窺貴賓,可是小小孩表示,如果不讓他看,他就會想盡辦法搗蛋。

    舞會之前是餐會,方東美以艷冠群芳的姿態出現,起初。賓客們在她出現前都竊竊私語,當祖英彥伴她下樓時,華麗的禮服與無懈可擊的化妝令所有的來賓都屏住了氣息。

    我注意到小小孩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非常以他的父母為榮。

    祖英彥看起來十分特別,海濱初會時他只是個英俊聰慧的大學生,第二次相遇,也只不過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但現在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他成長了,除了深沉的氣勢之外,他多了一些東西。像是……風霜。

    一道道的大菜從廚房移向貴賓的餐桌上時,小小孩也津津有味的吃著他的零食。

    我注意著方東美,她雖然艷光照人,但卻吃得很少。

    我心中突然一動,我想起傭人們之間的流言,戒毒是個障眼法,她並未成功。

    修婉蘭卻不同,和孫嘉誠的婚姻使得她更成熟,充滿知性的美令她神采奕奕。

    我真希望修澤明還活著,他如果見到了婉蘭承襲了母親的美貌與父親的氣勢,一定會很高興。

    想起他,我的心緊緊一縮,今生今世,我再也不可能遇見像他那樣的人了。

    祖英彥在這時微微抬頭,他當然看不見躲藏在窗後面的我們,我的心臟還是不由自主地縮成一團。

    他的臉英俊無比,而且酷,十分的酷。

    我別開臉去,回憶只能讓人心碎,他已不屬於我,永遠不再屬於我。

    舞會開始時,已經快半夜了,小小孩哈欠連天。

    舞會演奏的第一支歌是「惡水上的大橋」。

    啊!這支歌,這支初會在海濱時,祖英彥常用吉他彈給我聽的歌,七年前我在公司,恍然若夢的曲子,現在,又同樣響起了,祖英彥夫婦站起身……

    我抱住了幾乎睡著的小小孩,忍住了所有的淚。

    我把小小孩抱上他的床,好好看了他一會兒,才關上房門,走到外面,月亮的光華淡淡灑了下來,照映著庭院分外明亮。

    曾經,在我的少女時代,也是有著月光的,但,我的少女時代過去了,月光——也不一樣了。

    我沒有再回去窺看舞會,從般若園的那天開始,我早已跟祖家夫婦劃清了界線。

    ※※※

    舞會的第二天,我見到了修婉蘭。

    她找到機會約我在蓮花池畔見面。

    婉蘭先到,側坐在池畔的涼亭裡,瞬間,我幾乎以為坐在那兒的是她母親,臉孔、姿態、甚至於微笑,都是朱阿姨的翻版。

    見到她,我應該高興才是,不管發生了什麼,畢竟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但,我竟然有著被冷風吹拂過的驚慄。

    我用力搖搖頭,把這奇怪的感覺甩掉。

    坐定後,她望著我,我們誰也沒辦法先開口。

    有些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但總有些東西沒有過去。

    「你好嗎?」良久良久,婉蘭吁出一口氣,眼中淚花一燦,露出了微笑,「我能夠——幫你什麼忙嗎?」她困難地問。我歎了口氣,如果她能幫上忙,我還會不求她嗎?

    「為什麼——你會在般若居——」婉蘭問,臉一下子紅了,她在替我不好意思。

    我泰然的回答,是在做小小孩的家教。

    婉蘭不再問了,她是聰明人,知道我不願意回答,再問也是徒然。

    「這些年——你都在做什麼?」她問。

    如果我做了什麼大事,一定會傳進她耳裡,若是庸庸碌碌混日子,又有什麼報告讓她知道的必要。

    「你——變了很多。」她小心的說。

    是嗎?我笑一笑,每個人都會改變的。

    「他一直喜歡你。」

    我的心一震。

    婉蘭說,她也是後來才知道我們的事,修澤明走得很匆忙,什麼都沒來得及交待,她試著用一切線索替他處理事情,才不致於被有心人蒙蔽,保住了產業。

    她所找到的線索之一是修澤明的日記。

    我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修澤明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我從沒看過,也沒想到他會把我們的關係——寫進日記裡。

    「他是真的喜歡你。」婉蘭說,他這一生從沒這麼喜歡過誰。

    「包括我母親。」

    我低下頭,這樣隨便的談論婉蘭的父母,讓我覺得有嚴重的罪惡感。

    「我不是說他不愛她,但那感覺和對你的不一樣,我只是想告訴你,他——喜歡你。」

    婉蘭的最後這一句「喜歡」,是在嘴裡咀嚼了再三才說出來的,表情非常奇怪,甚至讓人覺得有一絲——妒嫉。婉蘭說:到了某個階段,賺錢的遊戲會令人變得毫無樂趣可言,修澤明在關鍵階段停下來問自己,生命過了大半,錢一輩子也花不完,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

    婉蘭說,她把日記隨著修澤明的棺槨下葬,那是一個男人最後的愛,最終的記憶,她覺得只有這樣最好。

    我心胸中的痛苦,一波接著一波,如果……如果修澤明不離開人世,我的人生不至於這麼苦惱?不!也許更苦惱些……婉蘭一定很難接受,這也不能怪她。

    修澤明自己當年都難以接受。

    我想著當年修澤明在日記上寫著無法與任何人啟齒的感情,心頭一陣熱,淚不禁湧了出來,但我不願當著婉蘭滴下,轉過頭把它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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