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且伴薔薇

第28頁 文 / 姬小苔

    「我不餓。」

    她去了,室內十分靜寂,這兒是世外桃源,何以避秦。

    我需要清靜。

    法國女生吃飯去了,一路聽她關門、下樓。20多分鐘後,又聽她同樣大聲地上樓、開門。

    「越紅!」她敲門叫我,「我帶了熱包子給你,快出來吃。」

    我在黑暗中默不作聲,但她繼續喊,喊得我煩了,只有打開門。

    她跟另一個男生坐在客廳裡。

    「我來介紹,這是我的朋友皮耶。」她愉快地對那個有一臉絡腮鬍子的外國男人說,「這位是越紅。」

    「你好!」外國男人鬍子嚇人,笑起來還是很天真。

    我問他點了點頭。

    也許,我又租錯地方了。二房東有這許多親朋好友,我想大概是應酬不起。

    法國女生把熱包子放進盤子,要我趁熱吃。婆婆媽媽得可怕。

    我把盤子端回房間,免得她再騷擾我。

    「你應該好好照顧自己,你的臉色很不好呢。」法國女生善意地警告我。

    我是招誰惹誰了?我關上門,歎了口氣。

    「奇怪,你牆壁上這張相片我愈看愈眼熟。」法國女生又敲門,「能不能讓我再看一看?」

    天哪!她到底要煩我到什麼時候?難道我想念嘉露,把她青蘋果時代的海報掛在牆上也犯了她的忌諱嗎?

    我打開門讓她看個仔細,不料,她又喚來皮耶:「皮耶,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上回吉米帶的女朋友?」

    「她是一個合唱團員。」我冷冷地說,然後預備請她出去,不必在此胡亂認親。

    「對對對!吉米說她是一個歌星。」不料,她叫了起來。「吉米說她在台灣很紅的,吉米還說在東南亞也有許多歌迷。」

    皮耶過來了,看了照片一眼,眼光竟十分不屑,「她何止是吉米的女朋友?她是大家的女朋友!」

    「你說什麼?」我的忿怒已到了頂點,也不管他是誰,跳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子。

    「你幹嘛?」他嚇了一跳。

    「她是我妹妹,你最好解釋清楚一點!」我咬牙切齒地叫。

    皮耶狼狽地退出去。我的表現一定像個瘋人。海倫一直說叢老未見過我生氣,她會遺憾沒有親眼目睹方纔我對皮耶行兇的場面。我撕他、抓他,最後若不是法國女生奮力拉開血淋淋的爭鬥,我還預備狠狠咬他。

    「好了!不管你是誰,都不准打我男朋友2」她氣喘吁吁地說。

    皮耶氣走了。她又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孫嘉露怎麼會是你妹妹?」

    「那就是吉米。」法國女生指著錄音間裡的一個男人。他正坐在鋼琴前,彈一首創作曲。微卷的長髮像波浪一樣披在肩上,氣質非常地優雅。

    「他在這裡做什麼?」我問。

    「他是音樂家,皮耶的搭檔,他們要合錄一張唱片。你怎麼從未聽說過他呢?他在台灣很有名,青蘋果從前唱的好些歌都是他寫的。他是非常好的作曲家,是一顆鑽石。」

    「他是法國人?」

    「混血,母親是中國人。」

    我狠狠地盯著他那張好看的面孔。就算他是鑽石,那也只是最低級的棕鑽,他所有的高雅都是假裝出來的,騙不了我。這樣的貨色我可以隨便在哪個鋼琴酒吧找出一大票來。

    想到連這樣的齷蛋,嘉露都肯跟他走,我止不住一陣無法遏制的忿怒與傷心。

    「走吧!」法國女生拉我。她有一個個很好的中國名字,叫香蒂。「你說只著一眼就走的。」

    「我不走。我要找他算這筆帳。」

    「可是又不止他一個人……」香蒂吞吞吐吐的。

    「你胡說,嘉露懷的就是他的孩子,她竟為了這種人渣死……」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眼淚潸潸而流。

    「啊!他出來了。」香蒂把手帕遞給我,站了起來,「一定是皮耶告訴保他……」

    我抬起頭來,那顆棕色的劣等鑽真的出現在我面前。他大概選擇了面對現實,算他聰明。

    「你是嘉露的姊姊?嘉露的事我聽說了,我很遺憾。」吉米伸出手來。皮耶站在香蒂旁邊,我相信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敢靠近我。

    我不會跟一個殺了我妹妹的兇手握手。我瞪著他,眼光中充滿了怨恨。

    他不是瞎子,可是他表現出寬宏大量的氣度,很自然地把手伸了回去。

    「我替嘉露寫歌詞,私下也是朋友,但這並不代表其他的,我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沒有誤會什麼,你害死了我妹妹。」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她的死與我無關。」

    「你敢在警察面前這麼說嗎?」我狠狠瞪著他,「她懷了你的孩子。」

    「孩子不是我的。」他並沒被我嚇唬住,仍用那種看起來頗為誠懇的態度說,「我對她父親也一樣是這麼說。」

    「嘉露的父親?」我失聲叫道。

    「也就是你的繼父,對嗎?」他看我一眼。「越小姐,你可能與你繼父有欠溝通,他很早就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

    「他來找過你?」

    「嘉露一出事他就來了。他跟你一樣,以為是我……」他笑了笑。「如果是我,我會承認的。」

    「你預備告訴我什麼?」我全身顫抖,手心出汗。如果他說出的任何一個字侮辱了嘉露,我不會與他干休。

    「嘉露很活潑,有很多朋友。」他無可奈何地說。

    「這是一種指控嗎?」我冷冷地問。

    「不是,只是一項事實。」他仍該死地微笑。

    我舉起手來,想給他一記耳光,但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有人阻止了我。

    是孫國璽。

    我呆呆地看著他。

    他疲倦地對我搖了搖頭。

    那疲憊的神情,餚起來像老了十歲,我簡直不忍心看他。為什麼在轉眼間,一切都像肥皂泡泡般破滅了呢?

    「不要阻止我。」我哭了。

    他緊咬住唇,抱住了我。「孩子!孩於!」他不斷喃喃自語,「嘉露已經去了,讓她安息吧!」

    十二我搬回家住。海倫來看我,叨叨絮絮個不停,但我一個字都不跟她說。

    「別不理我,我又沒得罪你,看著我總成吧!」她被我惡劣的態度氣壞了。

    我仍沒理她,兀自瞪著空白的牆壁出神。

    「你實在很差勁。」她破口大罵,「對朋友不夠盡心就算了,還把自己搞成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打了一個呵欠。

    「你以為誰一生下來就順順當當,萬事如意?」她罵個不休。

    我不是成心不睬她,我只是納悶,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真相?

    天真無邪的嘉露,真的竟是吉米和皮耶口中的放蕩的、人盡可夫的女孩?

    天!她還不到十六歲,甚至還不算是個成人。

    想到這裡我幾乎發狂。但我緊閉著唇,緊握住拳,一聲都不得出。

    「你怎麼啦?想嚇壞人?」海倫被我的樣子嚇住了,輕輕摟住我。

    可是我的思維飄到很遠的地方去。

    我在想,嘉露她怎麼會變成那樣,那不會是她的本性吧?或者,她是在報復?

    報復這個並不使她愉快的世界?

    是嗎?

    她有什麼不愉快的?她出身豪門,錦衣玉食,什麼都不用發愁,有自己的汽車、辦公室、朋友,甚至還有自己的樂隊,需要什麼只消開口。她非但什麼都不缺,應該說擁有的太多,太滿、太過了……

    但,慢著,這只是以一般世俗的眼光來看她,並不公平。她除了物質,還應該有精神方面的……

    可是,她有嗎?我不斷地在腦中追索……不!她沒有。我搖了搖頭,她沒有!

    圍繞在她身邊的這麼多人裡,卻沒有一個是愛她的。她母親早逝,父親沒空理她,我媽更不用說了,就連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怕愛她。

    我甚至不知道,像她這樣的小女孩子,多麼需要關懷與愛。

    但我真的是不知道嗎?還是假裝不知道呢?

    我把頭放在膝上,慢慢地哭出了聲。

    我一直躲她,躲她……看看我做了什麼?她是我的親妹妹啊!

    「越紅,不要哭!」海倫歎口氣,摟住了我的肩,輕輕地安慰我。

    這回我沒有再推她,因為我突然發現,我再也不必用推拒來逃避內心的渴望。

    我跟嘉露一樣,基本上是那麼需要愛與關懷,不論是親情和友情,我都應該坦然接受。

    一時之間我可能無法做的那麼自然,但是,愛是可以學習的,我為什麼不真心誠意地去學習這一門功課呢?

    越明來看我時,我沒有再回拒。

    孫國璽讓我在客廳見他。孫國璽說:「不論你是誰的女兒,身為一個成人,你都該堂堂正正。」

    我覺得他說的很對。

    堂堂正正。

    越明從前是個美男子,但正因缺乏堂堂正正的氣質,以至於猥瑣不堪。

    「我來接你回紐約。」越明說。

    我看著他。他拋棄我們母女這些年,怎麼沒想到來接我們?

    「從前我沒辦法。」他尷尬地笑,「不過現在不同,我所有的麻煩都解決了,境況轉好很多,你應當隨我去美國見識見識,那是個大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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