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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姬小苔

    我惹不起她,躲開總成吧!沒想到這也讓她不高興了,"你板著臉給誰看?誰欠了你的?"

    她這姿勢剛好有一比,叫做圓規。

    "別在嘴裡窩嘀咕,有本事說來聽聽!"她是更生氣了。

    我只好告訴她,"這種兩手插在髀間,張著兩腳的樣子很像畫圖儀器。"

    "你胡說些什麼?"她的小臉發紫。

    這不胡說。這可是我國大文豪魯迅先生大作上寫著的,雖然有人說他是共產黨的代言人,不過我想這個比喻大概不會有什麼政治上的意義,借用一下還不致於被當做同路人。

    "圓規,就是畫圖的那種。"我比給她看。"如查要畫圓圈圈,一定用得著。"

    她用蘋果扔我,還扔得真準,我得仔細地接住,否則會給砸破頭。

    "你現在主給我去換衣服,我們一個鐘頭後出發。"她現在更像個後娘了,讓人望而卻步。

    "去哪裡?"我裝傻。

    她不理我,一甩手走了。

    我以為這會兒天下太平了,但小李不饒我,一個勁的催:"少爺換衣服了!少爺換衣服了!"

    我不肯換,他就動手。

    還有這種事,太令人不敢相信。

    "小李,快出去,不然我要生氣了。"

    他看看我,想了想,又撲了過來。

    我只好穿上一套嶄新的西裝,這是佳雯的傑作,她找人來給我做了一櫥櫃衣服,想把我打扮成娘娘腔。

    "少爺,很帥呀!"小李沒口子稱讚。

    我被綁到了八斗子海濱。

    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半夜三更被架到此處,居然連最基本的風景都沒得看。

    "別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爸爸會以為你不高興呢!"佳雯過來挑毛病。

    我高興來嗎?高興來嗎?

    我瞪她一眼,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她至少帶了二十多個人來接船,我亂得罪她,這些人光是每人對我吐一口水,都要把我淹死。

    當然這樣說是誇張了些,但出站看天色,進門瞧臉色的應付進退可是要懂得一點的。

    "抬頭挺胸!"她得寸進尺。

    我不理她。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不懂得尊重別人不是她一個人的毛病,許許多多的中國人在這方面可能都有問題。

    八斗子山窮水惡,真不是什麼好地方。我等得不耐煩,一心只希望若是有條子一擁而上,我一定含笑就擒,至少那是離開這個鬼海濱的方法之一。

    我們從夜裡十二點,一直等到凌晨兩點,海面上才有了動靜。這時寒風更加刺骨,比上吊還難受。

    "來了!來了!"小李把望遠鏡遞過來。我要望遠鏡做什麼?大炮還有用些。

    裴俊榮上來時,我已以凍成了一塊冰。

    佳雯高興極了,但還是要裝模作樣,自己不肯向前只是用手推我:"去呀!"

    "去什麼去?去跳海嗎?"

    "歡迎啊!"

    我才不歡迎煙毒販。

    裴俊榮一行人的動作非常迅速,幹這行也不簡單,得跑得快才行,他看見我們先是一愣:"你怎麼來了?"

    我就知道他會這樣問,要本沒人喜歡我來嘛!

    "孩子,你還好吧?"裴俊榮拍著我的肩。

    我厭惡地把身體轉開。

    佳雯在後頭偷偷地揪我,揪得還真痛。

    蔡叔走在最後頭,一聲不吭,看見了我,才咧開那張書包似的大嘴,一口白牙閃閃發光,與大光頭同在黑夜互相輝映。這麼冷的晚上,他只穿了件背心,頭頂上還在冒汗——太太太太強壯了。

    上了車,我被安排坐在裴俊榮旁邊,多年來,我們父子這還是頭一回如此接近,難免要覺得尷尬。

    "說話呀!"佳雯又自後頭推我,"來之前,你不是想和爸爸賠罪嗎?"

    她的狗嘴要吐出正宗野狗牙來了。太可怕了,她是不是發瘋了?我心裡暗咒,哪天她落到我手裡,我會把她咬死。

    "爸,哥說要給你道歉哩!"佳雯又演起雙簧來。

    裴俊榮還真以為我要跟他言歸於好,他走了大半輩子江湖,是有名的老狐狸,現在居然會上這種當。

    "一家人,道什麼歉?"蔡叔太聰明,見我半天沒開口,場面變僵了,立刻把僵局給挑開。

    "是哥不對嘛!"佳雯又揪又擰的,我的耳朵只差沒被她揪下來,但我打定主意不說話,打不過她,至少可以保持緘默吧!

    回到佳園,裴俊榮洗了個溫泉澡,天也亮了,佳雯監督著排出早飯來。

    裴俊榮從前最喜歡暴飲暴食,尤其是牛排,五分熟的十二盎司,可以連吃兩大塊,但此時見到滿桌子素菜,竟然乖乖地吃下去,一點也不挑剔。

    我看著他們又吃又喝,心裡想:我不吃不喝總可以吧。

    佳雯還是不放過我。"來吃飯呀!"她叫,"你不吃飯不難受嗎?"

    "我去找蔡叔!"我趕緊找借口。

    蔡叔一個人站在跑馬場裡,他的耳朵非常靈敏,我還在他20公尺外,他就問了,"少爺,是你嗎?"

    我們站在一起抽煙,誰也不說話。清晨的佳園真美,碧綠的草地上綴滿露珠,到處開著不知名的野花,樹海一片瑟瑟,小鳥在樹梢啼叫。

    "蔡叔,"我捻熄煙蒂,"你們這趟回來,預備待多久?"

    "一個禮拜。老爺辦完事就走。"

    "辦什麼事?"

    "少爺還是別問的好。"

    不問我也猜得出來,不是搞黑槍就是運黑貨,幹不了什麼好事。

    "能不能求您老一件事?"我央求他。

    "少爺請說。"

    "我離家太久,回來住不習慣。"我歎口氣。

    "若去廈門,恐怕更不習慣。"他不肯幫忙就算了,車兩拔千斤,一下子把人悶死,還不准咳出聲音來。

    我是投胎投錯了人家,恐怕這輩子是沒希望了。

    徐老大不知怎麼搞的,居然得到了裴俊榮回來的消息,飛帖來請。

    送帖的手續隆重之至,本人親自來被擋駕後,又派了親信送來一桌魚翅席,說是孝敬老太爺,只等老太爺點頭了,便正式擺酒接風。

    佳雯不敢隨便答應,先來問我意見。我告訴她,儘管我痛恨裴俊榮,但所謂會無好會,宴無好宴,弄不好這是鴻門宴,不但要拒絕,最好聲明是徐老大誤會了,裴俊榮根本不曾回台灣。

    "還是讓爸爸自己決定。"她想了一會兒說。

    姓徐那小子非常不簡單,表面上他是做建築和進口無線電的生意人,但黑白兩道全有相當關係,更何況這回他的情報也未免太快了。

    裴俊榮卻不作如是想。

    他自高自大,臭美得很。

    "想當年我和徐家老頭是拜把弟兄,這個小鬼那時還不知道有影沒影呢!"裴俊榮向他的寶貝女兒噓。

    當初我離家時,佳雯也還沒個影兒呢,但現在,我卻還得看她的臉色。時代不同啦。

    佳雯也勸老頭兒要小心點的好,徐老大是新生代的精英,奸詐的很,不能不防著點。老頭兒終年打雁,可別給雁啄了眼睛。

    "咦,我若不去,人家還以為我怕了他。再說,萬一這頓飯吃出毛病,姓徐的還混不混?"裴俊榮不信邪,大搖大擺地去了。

    佳雯自恃有一身好武藝,帶著蔡叔去給他保駕去了,我膽子小所以留在家看家。

    據說是夜賓主盡歡,但第二天一清早,裴俊榮還在睡大覺呢,一大隊武裝警察就去敲門,裡三層外三層的把那個位於城中的豪華大廈包圍得密不透風,邊蒼蠅都飛不出去一隻。

    根據電視的有關報道,雙方僵持了一個鐘頭,搜索票來了,裴老頭兒才面對現實,被有關單位帶走,當天中午便以在大陸投資的資匪叛國罪收押,而且為了避免串供,看守所一律禁見。

    掃興的是,我正在看電視的午間新聞呢,佳雯居然回來了。

    她居然沒被抓走?難道他們的情報是假的,不曉得她是黑幫的靈魂人物?

    而她不但不懂得感激政府的德政,居然還認為是晴天霹靂。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她對我叫。那一瞬間我才發現她失去了主張。畢竟,她再強也不過是個小孩子。乳臭還沒干呢!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我這才舒出一口氣。裴俊榮被抓,對我是一大福音,至少我不必再當縮頭烏龜,從此可以挺胸出來見人了。

    任何黑道白道碰到我時都會當作是廢物點心。

    "你快幫忙想法子呀!"佳雯催促我。

    我有什麼點子可以想?如果夠聰明還會在這裡受她的氣?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他是你爸爸!"佳雯拿著無線電話敲我的腦袋。

    這種親屬篇困擾我數十年,還用得著她提醒?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我父親份上,如此之作惡多端,早去調查局密告他了。

    再過一會兒,蔡叔回來了。他從清早到現在就沒停過。這次多虧他跟了去,僵持的那一個鐘頭裡,他可是辦了不少事,至少把不能被官方看見的東西都移走了,所以裴俊榮就逮時,家裡乾乾淨淨,可以得大掃除比賽第一。

    "警察當時就在門外,你是怎樣辦到的?"我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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