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姬小苔
可是他不可以指望我!佳雯太出人頭地了!我替她提鞋都嫌不夠。
"少爺,啥事不開心?"小李過來問候,他沒有什麼文學修養,這句濫話每天問,都快問臭了。
"佳雯在幹嘛?"我問。
"小姐在練槍。"
徐老大不過送把槍給她,值得這麼興奮,立刻去試!
"少爺有所不知。"小李告訴我,徐老大送的不是普通貨,那把匕首槍很新型,是九九九黃金打造的,只造了這麼一把,徐老大割愛給她,難怪佳雯高興。
"我悶死了。"我訴苦。從前海闊任魚躍,天空任鳥飛,現在落得窩藏在這裡什麼也做不成。
"少爺暫時忍耐,等到兩岸關係法的特別條例通過,投資合法化了,老爺兩邊都能自由來去,您愛上哪都沒人耽擱您。"
"立法院裡天天有人打架,有單挑有群毆,打得不亦樂乎,要等他們通過特別關係法,得等到哪一年?"
"很快!"小李保證,"這可不是咱們一家子的問題,大家都很不方便。"
我看任何人的不便都不會超過我。
佳雯練完槍後,我在門口遇見她。
"你的傷那麼重,馬上就舞槍弄棍的,不怕有後遺症?"我問。
她聽了不但不感激,居然哈哈大笑,笑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看頭腦,莫名其妙。
"假的啦!呆子!"她在角落把袖子挽起來,解開紗布給我看,上面的皮膚光滑白皙,"演戲就要演得像,真笨!"
也未免太像了吧!那一團鮮血淋漓簡直嚇死人,沒想到居然是道具。
"我待會兒上離島去接貨,有沒有興趣?"她玩著手上的槍,在耍帥。還記得頭一次在PUB見到她,很為她那一手彈子絕技所驚倒,現在才知道那根本算不了什麼。
"哪裡?"
"澎湖。"
"我幹嘛有興趣?"
"你不想知道咱們家的業務狀況?"
"知道了有什麼好處?"我反問。
她聳聳肩膀,走了,可是兩秒後又回過頭來:"你這人也未免太俗氣了吧,做什麼都拿好處?"
如果沒有好處還要擔心性命之愛,不去也罷。
可是佳雯警告我,在她離家期間,為了確保我不地亂跑,她要把我關在地窖裡,一直到她回來為止。
這叫做霸王請客,不跟她去還真不成。走之前,我要她再三保證,這是一般旅行,可不准把我劫到廈門去。
"你以為弄一個進去那麼容易?"她譏笑我的無知。
我們規規矩矩地搭乘國內班機到達澎湖。我以前只知道自己暈船,這回才知道連飛機也暈。飛機剛一升空,我就開始表演嘔吐,把空中小姐忙個半死,一下子送毛巾,一下子送白花油,又拿來毯子和運動飲料,就怕我暴死在飛機上,讓人家誤會航空器是現成的謀殺工具。
佳雯連連給我白眼,嫌我太出風頭了些。
到了澎湖,我們下達七美。
這是警方查緝走私最緊的地方,也是裴家的根據地之一。在整張台灣地圖上,裴俊榮有一個相當緊密的走私網,任何一個地理上適於隱藏的村落,都與此地遙相呼應。
抵達地頭,佳雯派我做一件新鮮事,打電話到派出所,密報今晚有船來。
"你發瘋了?"
"我們可以打電話的人都打過了,你是生口音,警方懷疑不到你頭上。"佳雯輕鬆地說。
"萬一被查出來是我打的,被抓去怎麼辦?"
"警府感謝你都來不及,怎麼會抓你?"佳雯翹著二郎腿在擦槍。
"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不是暴露自己嗎?"
"你如果腦筋不夠,一不定期要好好學習。"她老大老實地教訓人,"這一招叫做'金蟬脫殼',懂不懂?"
我不恥下問:"怎麼個脫殼法?"
她在紙上畫給我看:"喏!我們一般在A地點下貨,可是密報的地方在B處,這樣警方忙著到B地去抓人,我們不正可以聲東擊西了嗎?"
"你們老是謊報,警察不懷疑?"
"當然不是謊報。在那裡也按時派船去下貨,但下的都是不值錢的粗貨。條子到了,船員丟下貨就跑,怎吃得了虧。"
我真是佩服她,憑我是絕對想不出來這種點子。
"你老是口口聲聲說不能殺生,走私黑槍和毒品比殺生還可怕。"我苦口婆心勸她。
"誰做黑槍毒品?"她瞪大了眼睛,非常地純潔無辜,"我們私運的是大陸酒與當歸,都是滋補品。"
她還真當我是呆子,早在她尚未出世前,我就知道裴俊榮搞的是什麼玩藝兒,用得著她這時才來誆我?
私梟並非個個橫眉怒目,在裴家的工作室陣容裡,有大半是婦女,她們才是真正的明星。一路上遍佈在各重要地點插旗,或騎機車可腳踏車,由分局門口到沿海路線,可以說沒一丁點漏失,監視線的周全達到百分之百的效果。
裴佳雯是個女性,所以最懂得利用女性的長處,消除了原先的死角。我真懷疑,如果裴俊榮失去了她,大概一個人也玩不起來。
夜很黑,黑得像墨,海水也是。我一向討厭海,問佳雯,如果能不去就免了。
"那怎麼可以!"佳雯鼓起眼珠子告訴我,"我們買的是單程機票,回程走的是水路。"
去她的,缺機票錢現在才告訴我。
"你沒頭號我呀?"她可推得一乾二淨。
船在七美下掉一半貨後,再駛向桃園觀音,那裡才是目的地。
一聽到還要坐那麼久的船,我嚇得胃裡的苦水都要嘔出來。
"既來之則安之!"佳雯告訴我少想歪點子,她現在是我的大老闆,性命安危全操在她手裡,弄得她有點不高興,我是自討苦吃,還是少惹她為好。
貨是用卡車裝的,我用表計算,載足一車貨邊卸帶裝,只需要十多分鐘,效率之高令人驚歎,而且整個過程中,大多配合得相當好,全是鼓足了勁在干。
我們登上大船,開向台灣時,我不斷向上天祈求,我的人生才開始,船最好別翻,也別給緝私艇逮到。可是我的禱辭也並不很長,因為我窨不太合適航海,體內的平衡器官一致地出賣我,一連吃了三顆止暈藥都沒用。
若是被裴俊榮看見,他會奇怪,他一輩子搞船,怎麼有我這種子弟?
"還沒搞定?"佳雯下艙時,看我仍有得忙,非常奇怪地問。
我吐完了爬上床,躺下之後才好過些。
"你這樣如果真打起仗來還得了?"她跟過來。
這大可不用她替我操心,若要打仗,我的兵種應該是步兵,再怎麼也不會到海上來受罪。
"咦!我記得你跟秦無雙說你是海軍陸戰隊。"佳雯嘲諷我。
我如果自稱會駕駛戰鬥機,難道她也相信?
到觀音後,我被搖晃得只剩下半條命。
事實證明我不適宜繼承祖業,任何大梁都應該由能幹的人去承擔。
"如果能在死前再看秦無雙一面,作鬼也可以笑了!"我半呻吟地交待佳雯,但並未引起她的罪惡感。
"你休想!"她的答覆百分之一百證明她是個鐵石心腸。
回到佳園,我試著打電話給秦無雙。如果我無法見到她,那麼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可是家裡的線路全被鎖住了,不論我撥什麼號碼,一律會傳來佳雯的聲音:"你找誰?"
我也假惺惺地跟她說:"打錯了!"
我只剩下最後一條路可以走——自殺。
如果我的肉身受到種種不公平的束縛,那麼,至少我的靈魂應當是自由的。
可是我連自殺的自由都沒有。小李不分日夜地跟著我,忠心到我為秦無雙受盡了相思之苦時,他也會跟著我皺眉頭!那副德性像是頭痛牙痛外加上腳氣病復發。
我後來自己無意中看到鏡子,才發現他正是我的最佳寫照。
"你最好安分一點,"佳雯警告我,"爸爸下禮拜回來,我可不希望他看見你這副倒楣德性。"
她不但要我走向人生光明面,還迫我深更半夜去八斗子海邊跳胡拉舞。
我怎麼可能去歡迎裴俊榮?我與他誓不兩立已有十七個年頭,幼年的我就恨他,現在不可能比小孩子還不如。他是個毒販子,任何有點血性的人都應以他為恥。
他是社會的毒瘤,應該有人把他關起來,免得繼續危害社會。
這天她又來煩我,我點起一根煙,狠狠地吸著,如查我不找點事做,難保不和她吵起來。
"又抽煙?"她的眉毛聳了起來,那有個名稱,叫作巫婆結,"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改掉這個壞習慣?"
怎麼會是壞習慣?香煙上明明寫著"長壽",還畫著個拄著拐棍兒的壽星老呢!如果我能離開黑社會,隱居到深山裡,一定可以活到這麼老。
"抽抽抽!還抽!"她跳過來,一把搶走我嘴上的煙,丟進煙缸裡,"你尊重別人一點好不好?這麼多人吸你二手煙,好不好意思?"
我只不過抽根煙又不是抽嗎啡。她領著頭賣嗎啡,還自以為是無辜又純潔的小白天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