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暉蘭
「心嬡啊，伯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方媽媽神色嚴峻。
「伯母您請問。」心嬡無辜的眼睛眨啊眨。
「你說的這個溫老師，今年貴庚？」
「二十八歲。」
「好！小如交給你了。」方媽媽一掌拍在心嬡肩上。
「謝謝伯母的信任。」心嬡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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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團圓飯吃下來，方如覺得自己少了半條命。
一個媽媽加兩個嫂嫂圍著她問東問西，三把不輸新加坡國鳥的聲音不斷摧殘著她脆弱的耳膜。她除了或點頭，或搖頭，或沈默，或苦笑，已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句話。事實上，輪到她說話的機會也不是很多。心嬡非常「盡責」的幫她回答了一切關於那個「溫老師」——也就是她「約會對像」——的問題。
她自己也多少聽進去一些。
對於這個心嬡幫她找來的「模擬戀愛對像」，她不是很感興趣。她聽是為了尋找一些可以用來拒絕的借口，哪怕是一點點的缺陷她也可以善加利用一下。遺憾的是，她什麼漏洞也沒找到。心嬡口中描繪出的「溫老師」彷彿是全世界新好男人的綜合體——完、美、無、暇！
真有這樣的人存在嗎？這麼好的人輪的到她來認識嗎？她又不吃齋念佛，怎麼可能有這種運氣？為什麼媽媽和嫂嫂們就不理智的想一想？這這這……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嘛！！
和心嬡一同朝兀蘭地鐵站走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壓在肚子裡的抱怨——
「你今天演的過分了。」她噘著嘴，氣鼓鼓的。腳下幾顆可憐的石子已經被踢了一路。
「有嗎？」心媛眨眨眼。「我覺得還有不少可以發揮的空間啊……」
「發你個頭啦！」
「方方，淑女不該這麼說話的。」
「我什麼時候當過淑女了？」方如白了死黨一眼。認識她這麼多年還不懂她的個性嗎？淑女？這輩子別想指望她……
「方方，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淑女。可是——」心媛一步跳到好友面前攔住去路，唇角彎起嫵媚的弧度。「從明天開始我會指導你演淑女的技巧。」
「為什麼？」
「因為我介紹給溫老師的是個出自書香門第，端莊賢淑，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綜合為兩個字的形容詞就是——淑女。明白了嗎？你下巴掉啦？嘴張那麼大做什麼……」
方如啞然的看著死黨得意的笑容，有點兒欲哭無淚。
「我……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心嬡誇張的大叫。
「我還沒說完……」方如覺得委屆。
「你不說完我也知道你要說什麼！總之下星期的約會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去！而且絕對不能給我丟臉！！」心媛兩手叉腰，三七步一站，典型惡女當道的架勢。「我在你媽媽和嫂嫂面前可把話都說滿了，你說什麼也要給我配合下去！不就是談個戀愛嗎？又不是逼你上刀山下油鍋！戀愛談完了你還是自由人一個，有什麼不好？想想你那本缺少『實感』的小說！」
「真的沒商量嗎？」小說是小說，可她不想學什麼演淑女的技巧，更不想玩兒什麼「模擬戀愛」啊……方如揉著自己隱隱抽搐的胃，晚餐吃的那些魚丸像消化不掉似的堵在胃袋裡——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方如，我可是幫你找了個百年不遇的好男人！你這麼不甘不願是什麼意思嘛！？難道我會故意塞個凸肚禿頂的老頭子害你嗎？你若再苦著一張臉我就跟你絕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就當這輩子沒認識過我童心嬡這號人物！」心嬡說著就要翻臉，一雙柳眉豎成接近「倒八」的形狀。「古典美人」的形象又一次徹底敗壞。
「心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饒了她吧，她的耳朵已經開始「嗡嗡」叫了……她……她投降還不行麼？
「那你就是答應了？好，明天晚上九點你做好消夜等我，我要吃白芝麻湯圓。」
「明天晚上？」
「你忘了嗎？我要訓練你演淑女！」
「喔……」
「白芝麻湯圓！」
「知道啦……」
七天的特訓成果顯著。
冰箱裡的速凍湯圓一盒盒消失。方如身上零零碎碎的配件卻是成反比增加。
「約會」當天，她們早到了五分鐘。按照心媛的說法——女人可以遲到，但淑女不可以。
身穿淺藍色麻紗連身長裙端坐在RafflesCity頂樓旋轉餐廳靠窗的一個位子上，她兩隻手緊緊握著平放在膝上的白色真皮手袋，兩條柔軟的銀質手鏈鬆鬆的掛在一雙皓腕上，相同款式的銀色項鏈映襯出白皙柔嫩的頸項肌膚，一顆小巧的藍色碎鑽墜在胸前，隨著她不甚干穩的呼吸晶光閃爍。本來有些零亂的短髮已經讓心嬡梳得整整齊齊並噴了一種不知名的定型水，如今奇跡般的臣服在兩枚別緻的星形發卡下，僅餘下幾縷劉海自然而清爽的垂在她飽滿圓潤的額前。
方如一雙眼睛雖然望著窗外，心裡卻反覆回憶著心嬡囑咐她的種種——站要站直，坐要坐直，說話要微微垂著頭，眼睛偶爾要抬起來眨一眨，但不能超過三下；除了微笑不能有別的笑法，避免讓對方看到牙齒，實在做不到可以用手巾掩唇而笑，但不能超過三秒；對方問什麼就答什麼，用字越少越好，絕對不能在一句話的末尾加太多「啦——嘍——」一類的語氣助詞；還有用餐的時候要小口小口的吃，不能嚼得太過明顯，嚥下前一口才可以吃下一口，而且絕對不能把肉吃完；點飲料的時候要點熏衣草茶一類象徵高雅氣質的淑女飲品，切記不可以叫糖份過高的汽水和果汁……
方如並不知道，自己一身迷霧般的藍色和倚窗而坐的凝思模樣已經吸引了餐廳中諸多欣賞的目光和猜測——
「那位小姐氣質真好……」
「是啊，不知道是哪個家族的小姐，以前沒見過呢……
「也許是剛從國外回來……」
「看她如夢似幻的眼神……」
「我猜她現在想的事一定非常美麗……」
「她可能在等她的初戀情人……」
「……」
方如沒有聽到飄浮在空氣中的竊竊私語，所以她的下巴沒掉，也沒從椅子上摔下去。
輕輕打開手袋，她取出一方雪白的絲帕，緩緩覆上櫻唇……然後噴出個極不優雅的呵欠。
＠＃¥％＆x！……她無聊的快睡著了！！！心嬡怎麼還不回來？去趟廁所也那麼久……她實在不該妥協的……在這種地方吃飯簡直就是活受罪！肩好麻，腰好酸，腳也好痛……都是心嬡逼她買的什麼爛高跟鞋啦！說什麼可以彌補她的身高……嗚——人矮又不是她的錯……
忍下又一個呵欠的衝動，方如把視線調回餐廳內，用心嬡教她的方法不著痕跡的掠過那些豪華得嚇死人的裝潢……在這兒吃一頓飯要多少錢？雖然心嬡說過是對方請，可她還是忍不住替那些即將飛進收銀機的鈔票心疼。如果可以，她寧願選擇去老巴剎吃海南雞飯和芋頭糕……
胃袋傳出一陣不爭氣的摩擦聲。
好吧，她忍。方如深深吸人一口飄著濃郁乳酪香味兒的空氣以填補腹中的空虛，卻沒發覺這個不經意的挺胸動作讓對面幾桌的男士一瞬間瞳孔發亮。她的注意力正被餐廳門口的小騷動吸引過去。
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逆著光線朝她的方向走來。
走過第一桌……「哇塞——」一位女士掩唇驚歎，沾在嘴角的番茄醬也忘了擦。
走過第二桌……「啊呵——」又一位小姐激動的抽氣，兩隻眼睛剎那間放大成桃心狀。
走過第三桌……「咳咳——」兩位胖太太同時被水嗆到，可目光仍是緊迫著遠去的背影不放。
整間餐廳逐漸被兩股互斥的氛圍籠罩——女人的癡迷，和男人的怨憤。
距離越來越近，方如卻開始感到困惑。睨起一百來度的近視眼仔細看——
寬鬆休閒的細紋襯衫……微微飄動的中長髮……茶色太陽眼鏡……鏡片後落閃動的亮光……還有半掩在髮絲暗影裡的完美四官……怎麼……怎麼越看越眼熟啊？
近了……更近了……哎？他怎麼停在她前面？難道……是找她的嗎？方如微微歪著頭上下打量桌旁的男人……
一陣香風席捲而至，伴隨著心媛鬆了口氣的聲音
「抱歉抱歉，我來給你們介紹……」
「啊——！！！」「是你——！？」
「法拉利自大狂！！！」「妄想症笨蛋路癡！？」
兩根食指同時指向對方的鼻子。
「哎？你們認識嗎？」心嬡從自己的好友看向自己的老師，再看回自己的好友……那兩張臉上的表情……實在很難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不過倒是……很有趣的樣子……
「不認識！」「我認錯了。」
兩根手指不約而同的撤回，只有瞪著對方的眼睛裡依舊火花亂蹦。尤其是方如，她早忘了什麼淑女該有的儀態，咬牙切齒的神情像是恨不得在那傢伙身上鑽十個八個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