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如願

第4頁 文 / 暉蘭

    她當然沒有這麼做。大叫會喊破喉嚨,撞牆頭會痛,扁人不留神就會被打,痛哭也只會把體內的水分白白浪費掉。所以她選擇了更好的辦法——打電話發牢騷。電話費?Whocares?

    「心嬡,嗚——我是,嗚——全世界最,嗚——可憐的人……」斷斷續續的抽噎夾在破碎的句子裡。唉,儘管想忍住,可她還是哭了。

    「好啦好啦,算他們不識貨行不行?你不要哭了嘛,方方……」心媛在電話另一頭揉著太陽穴安慰彼端受傷的心靈。

    「他們說,嗚——說我的小說,嗚——缺乏實感……嗚……」方如仍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缺乏實感?是指你的小說情節不夠真實嗎?」

    「就是,嗚——這個意思……他們怎麼可以,嗚——怎麼可以這麼說我……」越哭越傷心。

    「咳咳……我說方方……」心嬡小心翼翼的提出疑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從出生到現在這二十三點五年來都沒談過戀愛對不對?」

    「呃……嗯……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我看過不下兩百本文藝小說啊!經驗豐富得早能考博士學位了!」光看她那一櫃子的收藏就可看出她有多「專業」!

    「可你沒有親身經歷不是嗎?分明就是紙上談兵嘛……」

    「嗚——心嬡……怎麼你也這麼說……虧我幫你解決了那麼多追求者……」死黨的不信任令方如更加悲痛欲絕。

    「方方,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只是覺得……你親身經歷一次戀愛的話也許能寫出更有實感的作品……哎,你別突然哭那麼大聲……我不是說你現在寫的小說不好,是『星夢』太苛刻了……他們不該要求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寫出情聖的水準……」顛三倒四的勸慰從話筒裡傳來,卻不見有多少功效。

    「這樣好了!」心嬡突然大叫一聲,成功止住了方如流到一半的眼淚。

    「什麼好了?」方如皺眉。好嚇人咧,突然那麼大聲……

    「我幫你安排!」心媛信誓旦旦的保證。

    「安排什麼?」方如沒聽明白。

    「你模擬戀愛的對象!」

    「啊?」

    「別擔心,包在我身上!」

    「可是……」

    「相信我的眼光!」

    「可我……」

    「就這麼說定了,等我電話!ByeBye!」

    「喂——心嬡?喂喂?」

    盯著「嘟——嘟——」叫的話筒,方如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不是她在發牢騷嗎?不是她在訴苦嗎?怎麼講著講著突然就變成「模擬戀愛」了?「戀愛」耶……還是「模擬」的……心嬡是不是演戲演上癮了?戀愛是件多麼神聖的事,怎麼可以說「模擬」就「模擬」?「模擬」出來的戀愛,又有什麼「實感」可言?更何況她……她其實……

    眼前的一切還有點朦朦朧朧的。她不知道是剛才的淚痕未乾,還是新的水氣在眼底瀰漫。

    愛一個人的感覺……她並不是完全不懂啊……

    回到略顯狹窄的臥室,方如從床下拉出一隻深藍色的皮箱。皮箱上積了不少灰塵,一看就知道很久沒碰過了,而且很重,她花了些力氣才拉得動。

    放在鎖扣上的手在猶豫。

    如果……如果一定要有愛的實感才能寫出好作品,那麼她寧願在回憶裡尋覓最初的心動……

    看似牢固的鎖扣輕輕一撥就開了。一如那封存了三年的往事……

    ——我最喜歡秋天了,新加坡都沒有秋天……

    ——我名字裡有個秋字哦。

    ——真的?為什麼會這麼巧?

    ——因為我也喜歡秋天啊。

    ——你騙人啦!名字是父母取的。

    ——我沒騙人。我真的很喜歡秋天……

    躺在皮箱裡的是幾套厚厚的冬衣,一本日記,和四本沈甸甸的大相簿。

    ——Owen,上次爬山的照片我沖好了,有一張你單獨一個人站在山頂的,要不要?

    ——Ruby,Owen好像要你自己留……嘻嘻……要收好哦……

    ——Peter!少說兩句。

    ———Owen……

    ——別理他,你想吃什麼?我幫你點萊……

    第一本相簿是楓紅色的——「AutumninCanada」——那是她到加拿大的第一個月。她記得,那正是她最愛的秋天,金色的秋天,也是她和秋相遇的季節

    當時的她是個剛入門的攝影迷。不曉得是不是十幾攝氏度的清爽刺激了她的活躍細胞,往往一到假日她就背著臨出國才買的Pentax—MZ50到處跑。一卷膠卷用不到半個月是常有的事。

    除了風景,就是和朋友們的合影了。Iiz,Lea,Fanny,Peter,Alex,Bernard……

    她一頁一頁的翻著,看著,回憶著大夥兒一起瘋玩瘋鬧的情形……是的,很瘋。那時候,秋只是眾多朋友中的一個,簡簡單單的一個。他比他們這群交換留學生早兩年到加拿大,雖然也時常出席他們的聚會,卻總是站在一群人中最不顯眼的位置,極少說話,臉上始終掛著平靜的笑容。她注意到他的沉默,卻從沒想過其他……

    第二本相簿是米黃色的,秋的出鏡率提高了。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他搬進她宿舍樓下的空房,成了她的鄰居。

    ——又要去攝影了?

    ——是啊,你也要出門嗎?

    ——嗯,買點兒東西……一起走吧?

    ——好啊!

    ——瞧你開心的……

    ——難得有人肯當導遊,我當然開心啦!

    他們真的走了很多地方呢……一張張照片,一張張回憶……像串起的蒙太奇鏡頭……他們走出學校,走上熱鬧的街道,走進街邊的小公園,偷偷鑽進一所不知名的小學,坐在鞦韆上聊彼此的中學和初院生活,聊夠了,再鑽出小學後的籬笆牆,走上溫哥華的海灘,留下四行大大小小的足印……

    那天,她頭一次發覺,他其實不是個沈默的人。

    第三本相簿是核桃色的,和她第一次染髮用的顏色一樣呢……

    ——Owen,我染了頭髮哦……Liz幫我染的。

    ——有嗎?我怎麼看不出來?

    ——看仔細啦,上面brownbrown的很明顯啊……

    ——哪兒呢?哪兒呢?

    ——喂!你不要乘機非禮我的頭髮!哇!你還摸!?

    ——哈哈,Ruby你好可愛……

    那是她頭一次被男生說「可愛」。搶回自己的頭髮,她紅著臉跑回樓上。安靜的房間裡,她清楚聽見自己不一樣的心跳……從小到大,天生的圓臉讓她看上去總比周圍的人胖。加上心嬡這個大美女站在身旁……是的,她一直都有些自卑的。而他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讓她開始覺得自己……也許真有點兒「可愛」也說不定……

    一張映著燭火的照片躍人眼簾。

    哦……她想起來了。那一晚,宿舍突然停電,整棟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獨自一個人在頂樓的房間裡,她怕極了……然後,她聽到Liz和Lea喊著她的名字走上樓來。她們曉得她怕黑,所以帶了好多好多蠟燭上來。一屋子蠟燭點好的時候,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紅紅的燭光映在他臉上,映出重疊的陰影和跳動的顏色。

    ——突然停電,你還好吧?

    ——我沒事……

    ——沒事就好,那我下去了。

    ——嗯,小心樓梯……

    他轉身離去的一刻,她察覺到飄蕩在心底的淡淡失落。其實,她好希望最先上來的是他……好希望他能多留一會兒……

    最後一本相簿了,白色的。這麼多年來壓在皮箱最底層不見天日,居然還能白得一塵不染……如雪一樣的純白呢……

    ——Owen,快出來看!下雪了!!

    ——我知道啦,每年十二月都會下雪啊。

    ——你當然見怪不怪,我可是頭一次看到!哇——雪好大!

    ——Buby,多穿件外套再出去!凍病了我可不管。

    ——本來就不用你管啦……

    她太激動了。激動得只顧著投進皚皚白雪的懷抱,卻沒留意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不,也許她看到了,只是忘了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他們一同為第二天的論文答辯奮鬥到深夜。她坐在電腦前改寫程式,他在房間的另一頭把資料整理分類,寫手卡。時針指向凌晨一點的時候,她打著呵欠告訴他,程式改好了。他幾步走到她身旁,然後……毫無預警的……從後面抱住她……

    他的雙臂環在她胸前。他的頭髮貼著她的臉。他的味道刺激著她敏感的嗅覺神經。他並沒用多少力量,可她卻覺得難以呼吸了……她不懂這個擁抱代表了什麼……也許,這個擁抱根本就不代表什麼……他只是太開心了,所以開心得抱她一下……又或許,對於早巳融人西方世界的他來說,擁抱僅僅是最基本的社交禮儀之一……

    那一瞬間,她的心很亂……很亂很亂……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在她腦海裡飛來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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