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黃蓉
鍾靈兒淡然一笑,「報仇雪恨是活人給自己的負擔,我不確定我娘是不是要我為她報這個仇。況且,阿圖可汗夫妻既然已雙雙亡故,過去的恩怨當可一筆勾銷。我相信我娘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我成天把個恨字背在身上,抑鬱以終。」
「很高興奶有這樣豁達的心胸。」燕鐵木太欣賞她了,再抱緊一點。「我明白了,奶之所以拿那麼多財物回來,目的只是想對奶爹稍作弭補。」
「嗯。」
「對不起,我誤會奶了。」
劇情急轉直下,原本劍撥弩張的場面,立刻變成綢繆情濃的畫面。
但纏綿歸纏綿,鍾靈兒還是很理智。
「結果呢?你把那些東西拿到哪裹去了?」
「歸還給阿圖王府了。」
「全部?」太可惜了,白費那麼多人的心血,至少也該留住幾百兩,發給僕人們當「走路費」。
「留了一部分。」
「東西呢?」算你聰明,懂得「暗藏」。
「奶爹拿走了。」
「為何給他?」
「不給他他怎麼會答應把奶嫁給我?」
「大老奸!」鍾靈兒氣鼓鼓地叉著腰,「你可真會借花獻佛。那些東西是我絞盡腦汁,費盡千辛萬苦才弄到手的,你居然沒徵詢我的意見就把他給送出去,你眼裹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呃……」
「娘子。」
「好吧,娘子就娘子。」鍾靈兒不想跟他扯了,她猛地跳下床,快速整理服裝儀容。
「何必發那麼大火,」燕鐵木好言相勸,「橫豎都是要送給他的,奶送我送不都一樣。」
「差多了。」奇怪,繡花鞋踢哪兒去了,床底下找找看。鍾靈兒趴在地板上,像只小老鼠似的。「好奇怪,怎麼只有他的鞋,沒有我的──」她順手撥開燕鐵木的長統靴,霍然瞟見她的一雙小巧繡花鞋,委屈無助、可憐不已地躺在他鞋底下。
完了,第一次同床就被他「壓落底」,以後豈能有翻身的機會。
她忿忿地拎起鞋子套上腳板,「你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故意把你的鞋子壓上我的鞋,對不對?奸詐小人?」她相信,這一招一定是那個歐巴桑皇后娘娘教他的。
可,不對呀!她不也巴和著把她的「小鳥」女兒嫁給燕鐵木,既來如此,又怎麼可能教他這招「馭妻術」?
難不成是鎮上的九嬸婆?她嘴巴大舌頭也長,逢人就愛提供五十年慘淡的婚姻經驗,對,包準是她傳授的獨門鬼計。
「我的靴子不小心壓上奶的又怎麼樣?反正也沒髒。」燕鐵木真搞不懂她的小腦袋瓜子裹究竟在想些什麼,一會兒可以火冒三丈的企圖向他要回「贓款」,一會兒又能夠為了誰的鞋子踩上誰的,這等芝麻小事跟他怒目相向。
「不是髒不髒的問題,是──要不然你讓我壓回來嘛。」
「如果這樣奶會比較開心的話,壓吧!」
「壓就壓。」鍾靈兒鉅細弭遺地沒放過任何邊線,全部給它踩扁扁。
九嬸婆如果知道有人那麼徹底的實踐她隨口胡謅的「名言」,鐵定會激動得口吐白沫。
「好了,」真喘,踩個不會叫疼的死東西也能那麼累。「現在我要去找我爹。」
「何必呢?」燕鐵木長臂一勾,將她攬進懷裹,「給都給了,奶一開始不就打算這麼做,還去找他做什麼呢?」
「要嫁妝!」鍾靈兒理直氣壯的說:「以前他老對我耳提面命,說他窮,沒錢也沒財產,一旦我準備嫁人了,便必須自行籌措嫁妝;還說,如果我夠能幹、夠狡猾,懂得向人家要聘金,他就會斟酌著給我三分之一當陪嫁,現在我就是要去跟他索回那三分之一的陪嫁。」
「但我送他的並不是聘金呀。」
「你是他未來的女婿,你送給他的錢財不叫聘金,那叫什麼?」
「奶答應嫁給我啦?」燕鐵木好樂,他才不在乎是聘金還是嫁妝,他只在乎她是否心甘情願的當他的娘子,會不會又提出要他辭官隱退的條件?
「我不嫁給你,還有人會要我嗎?」糟糕,再檢查一下守宮砂有沒有消失。
九嬸婆也真是的,廢話扯一籮筐,卻忘了告訴她守宮砂到底什麼時候、何種情形下才會消失,下次遇見她,一定要問個清楚。
「不是會不會,是敢不敢。」
別人怕我是土匪婆子,所以不敢?這是第一個閃進她腦海的念頭。
「我縱使算不上溫柔嫻淑,但起碼平時講理,為什麼別人會不敢娶我?」
「普天之下誰敢娶我燕鐵木的人。」標準的臭大男人心理作祟,瞧他,這種話他居然也能說得意氣昂揚。
「我不是你的人,」鍾靈兒提出嚴重抗議,「我只屬於我自己,我有權利晚睡晚起、蓬頭垢面、大呼小叫、狼吞虎嚥、甚至作奸犯科,拈花惹草──」天!閃到舌頭了。
燕鐵木眸光驀地發寒,原就嫌酷的一張臉如今更是冷得嚇人。
「最後兩句再說一次。」
她才沒那麼傻,再說一次?「你又想打我啦?」
「奶希望我打奶,還是希望我離開奶?」
二選一?有沒有第三個提議?
鍾靈兒咬著下唇,許久許久不敢作聲。
她知道他不可能打她,但極有可能會離開她。因為她頑皮成性,又不知輕重,老是大放厥詞,率性而為地惹他生氣。
但是,這能全怪她嗎?她才十七歲,說穿了不過是個大孩子,玩性正濃哩。她沒學壞,不去混太妹、欺騙善良,就已經很阿弭陀佛了。
為了燕鐵木,她甚至打消勾引趙信長她家哥哥們的念頭,還吃了什麼鳥公主好久的醋。她其實早已芳心暗許,只是難以啟齒罷了。
「告訴我,」聽燕鐵木的口氣,顯然怒火未除,「讓我知道奶的想法。」
大嬸婆沒有說過:好女不吃眼前虧,能伸能屈大美人?假設有好了。
鍾靈兒怯生生地拉開他橫抱在胸前的手,移到自己後腰桿上,接著很自動自發地趴到他胸前,作小鳥依人狀。
「這樣算是認錯,也就是要我打奶嘍?」
再抱緊一點。古聖先賢有言:英雄難過美人關。投懷送抱已經是最高段了,不信他仍能把持得住。
「哎!」燕鐵木對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弄得手足無措,「我這一生算是栽在奶手裹了。」情不自禁地,他又掉進她的溫柔陷阱。
詭計得逞,嘻!
※※※
當晚,燕鐵木直逗留到三更天,才依依難捨地回將軍府,準備十日後的成親事宜。
鍾靈兒則好夢連連,一覺到天亮。
「小姐,起床啦。」珠兒端著一盆清水走進臥房,「莊主吩咐,要奶即刻到蘭花園,說是有重要事情交代。」
「我爹找我?」鍾靈兒問:「他有沒有提是什麼重要事情?」該不會良心發現,主動要給她嫁妝吧?
「沒有。不過他倒是把老管家、周帳房以及大柱子等人都叫了去,不知要交代什麼。」珠兒擰濕毛巾,遞給她,然後替她梳理頭髮。
「那麼慎重其事,連周帳房都叫了去。」其中必有原故,而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不是好事。
「快把衣服給我。」」奶不用過早膳再去?」珠兒俐落地把衣服套在她身上,順便在她胸前別一隻白金胸針。
「來不及了,奶去撕一根雞腿,讓我邊走邊吃。」
「不可以。莊主說奶再十天就要出嫁了,行為舉止得淑女斯文些。」
「淑女都不吃雞腿的?」她把珠兒為她冠在頭上的珠環玉翠全部取下來,重新插上一枚小銀釵。
「吃,但不是那種吃法。」珠兒又取了一對珊瑚耳環,正預備幫她戴上,卻叫她一把搶過,扔進抽屜。「人家是規規矩短坐在飯桌前,細嚼慢咽,小口小──」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不幫忙拉倒。」鍾靈兒撩起裙擺一晃眼閃入大門,「我自己去拿。」
「嘿!等等!小姐,奶……把裙放下來。」珠見對她的驚世駭俗,始終無法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鍾靈兒竄進廚房,拎了一根雞腿,極力幼秀地一路吃往她父親苦心培育的蘭花花園。
蘭花是她娘生前最喜歡的花卉,自她娘過世後,她爹便成天關在園裹,對著花兒喃喃自語,經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害她在很缺乏父愛的環境下,緩緩且略為遲鈍地長大。
沿途遇見了老管家及周帳房他們,大夥均垂著頭,悶不吭聲,問什麼也不肯說。
一股不祥的預兆驀然襲上她心頭,鍾靈兒顧不得再啃雞腿,發足疾奔趕往蘭花園。
「爹!爹!」怪怪,怎麼不見他的蹤影?「爹!你不是有重要事情找我嗎?」
「老爺已經走了。」小柱子從外頭探頭進來。
嚇?!走了跟掛了是同樣字嗎?
「什麼時候?是他殺或是自己了斷?」
「小姐誤會了,老爺只是到黃山度假去了。」小柱子遞上一封信和一袋荷包。「這是老爺交代小的交給奶的,他說奶看了就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