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黃茜
我喜歡五更腸旺的辣勁……
齊家應該也會喜歡吧?看他好像什麼都不挑……
就這麼決定了……
算了!
林詩皓把文件扔回桌上,二郎腿高高往上蹺,兩手舒舒服服地在胸前一抱。既然嘗到「思緒如脫韁野馬」般的感覺,要脫韁那就乾脆一次脫個夠吧!
雖說假期只剩最後幾天,至少這點胡思亂想的自由她還是有的。
齊家今天要去盯外景,大概會被淋成落湯雞吧。
林詩皓一點也沒察覺自己的臉上正泛起一種名為「傻笑」的稀有表情。
其實有個人在身邊喳呼、護駕,不管哪裡有個小病小痛都有人呵疼,心情不好也不怕找不到捶罵發洩一番的對象……日子的顏色好像一下子多了起來,絢麗得讓她總覺得快要睜不開眼。
要林詩皓說她已經適應了「情侶」這個字眼恐怕還是不可能的事,畢竟它的「適用期」至今也不過是幾天的事而已。
才幾天嗎?
怎麼她以前總以為要翻轉她簡單平凡的生活可能得到下輩子去了?
好無奈的想法……原來那種引以自豪的自由自在,是用來掩飾寂寞用的……
林詩皓從來不允許自己在任何一方面依賴任何一個人,包括情感。
這一次,是不是能稍稍放鬆一點自己的戒律?
倚賴齊家給她的溫暖和快樂?
會不會有一天……
「叮咚!」
一個挺不識相的電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會是推銷員什麼的吧?林詩皓納悶地晃到大門,透過門洞往外看……
「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回來?」才拉開門就被大熊式地抱個滿懷,她努力在齊家懷裡掙出一方空氣,抬頭說話。
「總監是個位高權重的職位。」齊家磨蹭著林詩皓的額頭。
「然後呢?」林詩皓聽不太懂。「你們公司倒啦?」
「烏鴉嘴!」他給她一記大爆栗,輕鬆地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來。「總監有放自己一下午假陪女朋友的權力。」
「你挑錯日子了。」林詩皓也倒上沙發,往他身邊靠,手往蓋著百葉窗的外頭指。「這種天氣蹺班,是給自己想睡午覺找借口啊?」
「虧你還自詡為台北通咧!」齊家摟著她,把玩著垂落在她肩上的髮絲。「一個小小的下雨天就把你給困住啦?」
「我是個很怕麻煩的台北通。」林詩皓是不可能給這種小小的激將法激起半點漣漪的。
「這樣啊?那就太可惜嘍!」齊家擺出一副無限惋惜的模樣。「我們就這樣排排坐、吃果果,四目相對地度過這個美好的下午吧。」
「不然你原本的計畫是什麼?」林詩皓斜眼瞄他。
「你不是說你怕麻煩嗎?」
「麻不麻煩由我決定,你說說看嘛。」
「真的?」齊家的口氣是「你有這麼勤勞嗎」?
「說啦說啦!」林詩皓開始耍賴掐他。
「好啦!好,你不要搔我癢。」齊家邊躲邊笑。「有沒有在下雨天逛過動物園?」
「動物園?!」林詩皓停下手上的動作。
「對啊!而且是下雨天去。」齊家順過氣來接話。
「我大概有四、五年沒去過動物園了。」林詩皓有點猶疑。
「那好啊,我們今天就去,我介紹我朋友讓你認識。」
「你有朋友在動物園?」林詩皓的眼睛開始發亮。
「對啊,我也好久沒去探望他了。怎麼樣?想不想認識他?」
「想!」林詩皓拚命點頭。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
「是你先說要去動物園的!」
「是你自己好奇我才說的啊!」
電梯門還沒開,兩個吵吵鬧鬧的聲音已經傳遍整層樓,伴隨著步出電梯的是兩個從頭濕到腳,還努力在針鋒相對的男女。
「我就跟你說下雨天很麻煩不要出門嘛!」林詩皓一邊撥著濕黏黏的頭髮,一邊繞著正在開門的齊家哇哇叫。
「你說麻不麻煩由你決定,要去也是你說好的啊。」齊家推開大門,對兩個人腳下一路從門外延伸進來的水漬皺眉。
「你說的好像下雨天逛動物園一點都不麻煩的樣子,我怎麼知道這麼麻煩?」林詩皓拉拉黏在身上的襯衫,喳呼著跟進浴室。
「我只是說我要去看朋友嘛。」齊家抓了兩條乾毛巾從浴室出來。「你自己愛跟的。」
「結果你朋友根本不出來──連大象都知道下雨天不要出來淋雨,我最喜歡的長頸鹿也都不理我……」
齊家把毛巾兜頭罩下,封住這個聒噪女人的嘴。
像擦小狗那樣用力地、徹頭徹尾地把她一頭滴著水的頭髮擦乾。
「我覺得河馬很可愛。」好不容易從毛巾中探出頭來,林詩皓突然冒出這一句,睜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齊家。
「看你跟它們還滿能溝通的。」他拿起另一條毛巾開始擦自己,不置可否地看林詩皓。
「我不知道你會打香腸耶!」她的表情變成一臉的崇拜。
「小時候野過的小孩子不都會?」齊家聳聳肩。
林詩皓靜下來,似笑非笑的眸光掃過齊家。
「幹嘛?」他被看得不自在,扯著毛巾的手停在半空中。
林詩皓的唇角慢慢往上彎,眼神還是沒有移開。
「笑什麼?」齊家呆呆地跟著傻笑。
「好玩。」林詩皓的頭點了兩下。
「什麼好玩?」齊家的濃眉向中心靠近了一秒鐘。
「很好玩。」林詩皓點頭更用力、更多下。
齊家眉峰聚攏的時間更長一點,還是決定自己的智商追不上她思考的速度。「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下雨天逛動物園啊!」林詩皓雙手攀上齊家的頸後。「很好玩。」微笑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燦爛笑容,她給了他一個小小的Surprise。
林詩皓吻了齊家。
雖然是突如其來,雖然是她第一次主動,雖然只是雙唇相碰的生澀接觸……那反應還是如燎原之火,迅雷不及掩耳地焚遍濕冷一身的兩人。
齊家的熱情在瞬間被撩撥到最高點,反客為主地攻城掠地,唇舌的挑逗侵襲之外,全身上下任何敏感的位置已然自動參與了反應,以最原始的本能表現人類最深切的慾望,室內的溫度燃燒、攀升、沸騰……
「哈啾!」
小小的一聲噴嚏破除了所有魔障。
林詩皓錯愕加迷濛的雙眼,有些不解地望著別過頭去努力想抑制「噴嚏狂潮」的齊家。
第一聲代表有人在想你,第二聲表示某個地方有人在罵你,而第三聲,以及以後所有的數字的意義則是──
齊家確定,他,感冒了。
一邊想停下往外狂衝的鼻涕口水,一邊用無辜無奈的眼神向林詩皓示意,他心裡則在長長地歎著氣……
他們兩個實在該一起去檢查一下。
每次好不容易有的親密時光都會被噴嚏破壞,搞不好他們彼此才是對方的過敏原。
「哈啾!」
……唉……
———
在齊家被兩個男護士合力拖進注射室還不忘回頭給她哀怨的一瞪之後,林詩皓吁了口氣,從候診室的椅子上站起來,往熟悉的電梯間逛去。等齊家挨完針到領藥至少還有十幾分鐘,她才不要坐在那裡聽那個討厭打針的傢伙碎碎念到耳朵長瘡;放他自個兒吃草去,姑娘她還有更有意義的事可以做。
要不是把他騙上車直接開到醫院,那個昨晚燒到四十度半到天亮的齊家還當真打死不看醫生,硬是堅持「你抱抱我就好了嘛!」的小孩子論調。
林詩皓的唇角泛起一股毫不自覺的笑意。這個平常盯她盯得比她老爸還緊的「成熟」男人,到這種時候啊……彆扭得跟什麼似的!
進電梯按了頂樓,林詩皓很習慣地接受電梯裡其他人怪異的目光。這家位於郊區的私立醫院,以高科技精密先進設備和企業化管理的醫療品質聞名,但是最為人所知的,還是另辟於頂樓,佔滿一整層樓的精神病人復健區。
而台灣人的社會,至今仍認為家有精神病人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所以……
步出電梯,林詩皓沒能立即適應樓層佈局的變動,稍稍花了點時間才辨認出她想找的病房方向,直直走去。
林詩皓一直定期拜訪這家醫院的精神科復健病房,已經至少有八年的時間;而她拜訪的對象,是個再怎麼牽連都算不上有任何關係、任何交集的人。
第一次拜訪這裡,是她大三學期中;為了完成一篇關於醫事法糾紛的報告,林詩皓選擇了醫療行為最模糊的精神科。當時她搜集到的資料中,有一樁被開業學長視作「錯綜複雜、無人敢接」的案子:一個未婚懷孕的少女意外流產,婦產科醫生處理不當導致大量失血,昏迷近半年,少女在植物人病房中甦醒,卻成了不哭不笑不講話的自閉症患者,家屬追究責任卻扯出少女繼父亂倫及精神科病房用藥不當,加上原先就有明顯過失的婦產科醫師。若非重金禮聘,沒有任何律師願意去蹚這趟渾水。
據說,少女的各方親人都等著對高額的賠償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