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洪穎
「你看我這種德性,像是有多餘力氣打人的樣子嗎?我從醫院偷偷跑出來,沒被珈雨狠K一頓就心滿意足了,不會有其他力氣想揍別人。
「凱文,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魔鬼,只是每個人選擇不同,有人選擇跟魔鬼共享靈魂,有人選擇奮戰,不同的選擇造就不同的結果。
「你可以選擇跟往事抗爭,也可以選擇妥協或者逃避,沒人會責怪你,除了你自己之外。」
以他們共事多年的默契與交情,席傑相信他的話,雷鎧能懂,儘管雷鎧的回應是沉默。
「如果可以,我很願意把小茹交給你,但那也必須是在你有意願的情況下。如果你不願意,我無法勉強你。無論如何,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我只希望,也期望最起碼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別為了愧疚感,或者我跟你之間的交情,影響你的決定。
「如果你決定照顧小茹一輩子,我希望你的動機是出自於情感,而非虧欠。在小茹醒過來前,請你想想我的話。我該回病房了,這幾天小茹麻煩你照顧了。」
說完,席傑將雷鎧一個人留在手術室外,回到自己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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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四十八小時,雷鎧沒離開過席茹的病房一步、沒合過眼、沒吃過東西、沒梳洗過,一張長滿鬍髭的憔悴臉色,讓人看了難受。
幾次珈雨陪著席傑到病房探視,珈雨忍不住想勸勸雷鎧,但都讓席傑制止了。席傑明白,雷鎧需要的不是食物、不是梳洗,而是長時間的思考。
所以他們只是一次次來看過了,又靜靜離開。
兩天來,席傑留意到小茹病房外偶爾出現的那個外國男人,對方那張臉跟雷鎧太過相像,讓席傑無法忽略。這次出了小茹的病房,他又再次看見對方。於是,他要珈雨先回他的病房。
兩個原本不相識的人,交頭接耳攀談了近半個小時,最後,互相握手後各自離去,沒人知道兩個人究竟說了什麼。
病房內,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時間是十一點多的深夜。
雷鎧整整繃了兩天的臉,首度有了表情。眼見席茹似乎想張口說話,他急切制止了。
「別說話,你受傷了,暫時不能說話。如果你覺得很疼,很難過,眨兩下眼睛,我幫你請醫生進來,好嗎?」
雷鎧握緊她的手,他覺得自己好像等了一輩子,好多話他想告訴她、好多事他想讓她知道,而她卻讓他苦苦等了兩天才願意醒過來。
席茹很困難地搖了搖頭,她覺得頸部如同讓烈火灼燒過,疼得緊。眼前的雷鎧,憔悴得不像話。
她到底昏迷了多久?竟讓他變成現在這副德性。
「我可以跟你說話嗎?你有力氣聽嗎?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你願意現在聽我說嗎?」雷鎧的語氣充滿痛苦,他知道他該讓她休息,可是他不想再等了。
席茹點點頭,儘管她覺得又痛又累。
「你昏迷前想說的話,是我愛你嗎?」千言萬語,一下子他不曉得該從哪兒開始,反而問了一個突兀的問題。也許是,下意識,他希望再次印證吧!
席茹微微笑了,緩緩點頭。
雷鎧收緊了他握住的手,低語道:
「謝謝你愛我。」他有好一會兒無語。
「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一個讓我痛苦了好幾年的故事、一個讓我無法愛你的故事,你願意聽嗎?」
他說他無法愛她嗎?
她的心有短暫的難過,但一下子就過去了,因為他正握著她的手,因為他看著她的眼裡,有種濃烈的感情,就算那不是愛也無所謂了吧!就像出事前,席傑說的,他無法跨出那一步,無法正視真正的情感。
對現在的席茹而言,就算他一輩子不說那句話、一輩子無法愛她,都沒關係了。只要他願意握著她的手,用現在充滿情感的眼神看她,對她就足夠了。他無法愛她,那就讓她來愛他吧。
她依然給雷鎧一個微笑,然後緩緩點頭。
「我母親在十五年前自殺了,我是個私生子,我父親在認識我母親時,已經結婚了。可是他們仍不計後果瘋狂的談了戀愛,甚至還同居兩年。
「我出生後沒多久,我父親回美國,他曾經答應過我母親,回美國跟他太太離婚後,他會回台灣跟我母親結婚。
「我母親傻傻相信了他的話,結果一等就是十五年。有天早上,她接到一通電話就趕著出門,回來後她把家裡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我下課回到家看到的是一屋子混亂,而我母親拿著水果刀坐在臥室的床上,一刀一刀劃著她的手、她的腳。
「我永遠都忘不了她當時陷入瘋狂的表情,因為過度震驚,我忘了該有的反應,只是傻傻的看著她拿著刀傷害自己。
「她看見我只是笑,彷彿她身上的傷口一點都不痛,她笑著對我說:『鎧,答應媽媽,永遠不要愛上別人喔,永遠喔。愛只會讓人痛苦,沒有愛就沒有痛苦。鎧,要記得媽媽的話,不要愛上別人,永遠不要。』
「她的口氣像個孩子,她的表情沒有絲毫痛苦,也沒有快樂,像是沒了所有情緒。說完話後,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她就一刀刺進自己的心臟。
「我走到她身邊,拔出她身上的水果刀,看著鮮血由刀口流出來,整個人呆掉了。等我回過神,我母親已經死了。」
雷鎧突然停頓下來,深沉的表情,看起來就像當年的情景重現在他眼前似的,他的樣子既無助又脆弱。
席茹流下眼淚,不明白什麼樣瘋狂的愛,會讓一個人不惜傷害自己的孩子?那時雷鎧才十五歲,他的母親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封鎖了他愛人的能力,她的心好疼,真的好疼好疼……
「法官判了我三個月保護管束,雖然無法證明我是否殺人,但沒有人相信一個女人能忍受得了二十多刀的疼痛,最後還能在自己的心頭刺上一刀。我對判決毫無異議,某方面,確實是我害死了我母親。
「我的存在讓她一直懷抱希望,以為我父親總有一天會回到她身邊。而我母親自殺那天,我沒能來得及搶下她手中的水果刀,是我的錯。
「我在我母親的墳前發誓,這輩子我絕對不愛人,我甚至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刀痕,隨時警惕自己。我發過誓的,對不起,Sweet,我不能違背我母親,我答應過她,我真的已經答應了她。我不是故意不愛你,不是故意的……」
雷鎧將她的手握得死緊,此時脆弱的他,掉下了眼淚,而席茹則陪著他哭,除了陪他哭,她又能為他做什麼?
她掙扎著伸出另一隻手,將他的頭攬進她懷裡,這麼做耗去了她許多力量,可是她好想緊緊抱住他,好想給他一些力量。
他被動地跟隨她的動作,伏靠在她胸前,宣洩著已壓抑了十五年的情緒。
一個強勢的大男人,席茹怎麼也想像不到,他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此刻她給予他的不只是愛情,還有如同母性的心疼情感,她真的為他心疼
她漸漸能體會出在紐約看見他父親那天,他會那麼失控對待她的理由了。
他恨著的人,出現在他面前,非但對於他想做的報復無動於衷,還認為他身邊的女人能改變什麼。在那種情況下,雷鎧的心情必定充滿挫折與憤恨吧!
而他父親誤以為雷鎧愛著她的想法,更讓雷鎧想起他曾對他母親許下的誓言,所以他才那樣失控吧……
他傷害她,不過是要證明他沒愛上她吧。
兩個掉淚的人,沉浸在彼此的陪伴中。
過了許久,雷鎧抬起頭,帶著些許不好意思。
他看起來就如同一個毫無設防的大男孩,席茹喜歡此刻在她面前的他,這才是真正的他,有溫度的他。
「傑要我答應他,如果我願意照顧你,絕對不能是出於愧疚。Sweet,我想照顧你一輩子,不是因為你是傑的妹妹,不是因為你為我受傷,更不是因為覺得欠你什麼。
「你昏迷了兩天,這兩天我陪著你、看著你時一直在想,我能不能失去你?或者能不能讓你成為別人的?
「我一直想、一直想,答案是我沒辦法失去你,沒有辦法看著你變成別人的。
「我想照顧你一輩子、想跟你生活一輩子,純粹是因為我自私到想要獨佔你。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過禮堂,然後在眾人面前宣誓你是我一個人的,我想成為你的丈夫,想讓你成為我的妻子。
「除了不能告訴你我愛你之外,我保證會疼你、照顧你,我保證一輩子都不會背叛你,除了愛,你可以擁有我的全部。你要這樣的我嗎?你願意嫁給我嗎?」
席茹從沒想過,原來眼淚也能用來表示快樂。她滿足的點著頭、滿足的對著雷鎧笑。
還有什麼比這更真誠的求婚辭?
這個傻男人啊,他以為只要不說那三個字,就表示他不愛她了嗎?如果他還不能克服他母親給他的陰影,那她就陪著他,終有一天,她一定會聽見他說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