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寒漓
究竟怎麼回事?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樂雲艱難地轉動著腦袋,想看清楚周圍的環境。
她看見那女子送走了一個太醫打扮的人,女子的背影有些熟悉,似乎是祿兒。可是,她為什麼叫自己小姐呢?不過,她又仔細想想,不叫她小姐,應該叫她什麼呢?難不成仍喊她做公主?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裡一定不是皇宮,皇宮裡沒有小姐這個稱呼。
樂雲搖了搖頭,她繼續環顧四周的環境。這裡看起來是一個女子的香閨,鏡台上置著一枝梅花,和慧景宮裡的那株梅花開得一樣燦爛。
除了這些,她對這裡就一無所知了,她記得她從來沒有來過這麼一個地方。那麼,是誰帶她來的呢?她隱隱約約記起來了,自己應該是在太后的鞭杖下喪命才對呀,為什麼她沒死?是誰救了她?
她的第一個直覺就是冷無瑕,難道冷姐姐又鬧了一次皇宮?她大喜著,囁嚅著喊:「冷姐姐!冷姐姐!」然而,她的聲音太微弱了,連她自己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她只好作罷,好好躺著,耐心地等待冷無瑕的出現。
祿兒送走太醫,折轉回來。一推開門,就看見了精神氣色俱有起色的樂雲。她欣喜地跑過來,喋喋不休地說:「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總算醒過來了。」
「怎麼,你也念起佛號來了?」樂雲小聲地打趣她。
祿兒也不介意,「你不知道這幾天,我們多著急,沒有辦法了,只好求助於神靈的幫助,你看,還真靈呢。」
「好了,你們的心意我都知道。對了,冷姐姐去了哪裡?」樂雲急切地想見到冷無瑕。
「冷姑娘?上次走後就沒有再來呀。」祿兒耐心地解釋著。以為是樂雲大病初癒,想念冷無瑕了。
「她沒來,那到底是誰救了我呢?」樂雲越來越糊塗了,難不成是齊國還另有忠誠之士?
「皇上,當然是皇上救的你,不然,還有誰敢抗老妖婆的懿旨?」祿兒理所當然地說。
「皇上?怎麼可能呢?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樂雲仍是不敢相信,誰會留一個時時刻刻想著怎麼謀害自己的人在世上?
「我一看見太后來意不善的樣子,就偷偷溜出去找皇上,他不是說過嗎?讓你一有事就去找他的。他聽了後,就和我趕了過去,我們去的時候,你已經只剩下半條命了,那樣子嚇死人了。皇上一看,龍顏大怒,也不管太后在後面要死要活地喊,抱起你就出宮了。」雖然祿兒說得顛三倒四,但樂雲仍聽出了一個大概。
「可是,這怎麼會呢?」不可能,以前皇上對她好,還可以說是不清楚她的身份。現在,事情已經明明白白擺在面前,她是他的敵人,他為什麼還對她那麼好呢?這叫她情何以堪?
「怎麼不會,我從來沒看見皇上那麼痛心過,你昏迷不醒的那幾天,他一直守在你身邊,如果不是宮裡有急件需要他處理,到今天他都不會走。」祿兒想著皇上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樣子,恨不得將她所知道的全告訴樂雲,令她感恩,令她圖報,別總是想著報仇了。
樂雲的心裡莫名地湧起一股暖流,既興奮又害怕,這種感覺是她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的。她渴望著見到蕭衍,內心深處卻又抗拒著他,實在是太奇怪了。她對他不是應該只有恨嗎?剛剛自己還差點死在他母親的鞭子下。
這麼一想,她的心又堅硬起來,救了她又如何?如果不是他,她又怎麼會遭這樣的罪?
「那麼,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呢?」樂雲猜不透蕭衍會把自己安頓在什麼地方,這裡不會是一個比較高檔的監獄吧?
「這裡是皇上在獵場的小行宮,平時不打獵的時候都是空著的,皇上讓你安心在此養傷,他已經吩咐過了,沒人敢來這裡打擾我們。」
「這麼說,我們可以自由離開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祿兒搖搖頭,這裡這麼好,為什麼要離開呢?
樂雲沒有再說什麼,她累了,她把頭轉向窗外。光禿禿的樹枝象標桿一樣指向廣漠的天空,它再怎麼努力,樹根也還是深埋在泥土中的,樂雲悲哀地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再怎麼算計,自己的性命還是掌握在蕭衍手中。他要她生,她便能生,要她死,她就只能死。
經過半個多月精心地調理,樂雲的身體漸漸有所好轉。這幾日,她到也能自己下床去花園走走了。小小行宮裡,除了太醫隔幾天來看看她身體恢復的情況以外,似乎再沒什麼人來。,樂雲也樂得清淨,有多久自己沒有這麼暢快地呼吸過了?在皇宮裡做一個小宮女,而且是一個充滿仇恨的小宮女,需要忍受多少痛苦和煎熬呵。如今,這一切的一切暫時都遠遠地離她而去了。
她漫步在花園裡,心情是寧靜而祥和的。如果,這個世界上無愛亦無恨,那麼,是不是所有的問題都簡單得多呢?
這時候,從花園深處的涼亭裡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琴音。奇怪,這麼冷的天,誰還在涼亭裡彈琴?樂雲順著琴音來的方向尋過去,漸行漸近,琴音也越來越清晰。那是一首古樂府《秋風辭》,作者劉徹是漢代的第五位皇帝,全文辭藻艷麗而悲涼:
秋風起兮白雲飛,
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
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
橫中流兮揚素波。
蕭鼓鳴兮發掉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樂雲走近一看,彈琴的人居然竟然就是蕭衍,這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貴為堂堂一國之君,怎麼會有如此悲涼的心事?哀於秋之悲涼,歎知音難覓。
因為樂雲的貿然闖入,琴聲嘎然而止。蕭衍看見她,目光中閃過驚喜的表情,旋即又恢復了鎮靜。他微笑著說:「你好了?」
「沒想到,你也懂音律。」樂雲答非所問。
「你以為皇帝都應該是草包?」蕭衍反問她。
樂雲神色暗淡下來,不錯,草包皇帝只是她哥哥的專稱。皇上也是人,是人就有常人的喜怒,有常人的愛憎,他怎麼就不能喜歡音律呢?
「我只是沒有想到你也會彈這麼傷感的曲子。」樂雲淡淡地說。
「只是偶有感懷而已。要治理好一個國家不容易啊。」蕭衍頗有感觸地說。
樂雲的心裡微微一動,作為一個皇帝來說,蕭衍實在比哥哥稱職多了。這是天下黎民的福,卻是她樂雲的禍,她與黎民蒼生的需要是背道而馳的。不過,是天下人先負了她,就別怪她再負天下人了。
蕭衍怔怔地看著樂雲從哀戚到恨怨,他怎麼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是那麼的美,美得奼紫嫣紅,觸目驚心,他幾乎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愛上了她。然而,他在她面前卻是委瑣的,渺小的。憑心而論,經過這麼多年的征戰殺閥,他夠得上冷酷二字,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此生他會對女人懷有這麼虔誠的態度。真奇怪,三十好幾,閱盡人間春色之後,他居然天塌地陷地愛上了這麼一個小女孩。
愛她的固執,愛她的彷徨,愛她的冷漠,愛她的瘋狂。她無疑是瘋狂的,他看得出來,她在處心積慮地想毀滅他,然而,他還是包容了她的任性和涓狂,在她面前,他情願飲鳩止渴也要拼卻一醉。
「雲兒,你應該叫雲兒是吧?」蕭衍輕聲問道。到如今,他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看她,和他隔著多遠的距離呀,這段距離就是一條飛渡不過的滄海。
他本來應該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的,從她奇怪的舉止,從她對他充滿恨意的眸子,無時無刻不在告誡著他她的真實身份。然而,他總是不願去想,不願去猜。現在,終於知道了,其實,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愛的是她這個人,要的也是她這個人,她曾經是公主也好,是強盜也罷,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和他的距離。
「你彈琴嗎?」蕭衍微笑著問她。琴音最能暴露一個人的心事,他想知道她現在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
樂雲猶豫了一會,她還是坐在了琴邊,撫著琴弦,她心中百感交集。她記得那天在哥哥的「蓮花宴」上,哥哥命樂師彈奏的是一曲《短歌行》,可是,曲子再歡快,再豪邁也擋不住災禍的降臨。
她輕輕撥弄著琴弦,歌聲哀哀而出:
蓼蓼著我,
匪我伊蒿。
哀哀父母,
生我劬勞。
……
父兮生我,
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
顧我復我,
出入腹我。
欲報之德,
哭天罔極。
聽著她的歌聲,蕭衍輕歎著,這是一首孝子懷念父母養育之恩而無法報答的詩。這麼說,她到現在還沒有從仇恨的陰影裡走出來。
第九章
北魏。
駱風和冷無瑕著實過了一斷輕鬆愜意的日子。每天清晨,宇文卓會約同他們一起去打獵。論打獵的功夫,他們當然是誰也比不上宇文卓了,照他的話說,他可是在馬背上長大的,打獵是他們族人必不可少的一種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