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啟玉緣

第10頁 文 / 海藍

    「是這樣子嗎?」或許大夥兒幫忙不算什麼,可若幫忙的是府中的龍頭老大,放下重要公務卻抽時間去時時關注一名小丫環,可就——嘿嘿。

    「那他從沒邀我同桌共食過喲!」與府中龍頭老大平起平坐、一同用膳,哪一個下人有這等榮幸?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哈,騙鬼去好了。

    「那、那,哎呀,我說過嘛,大公子人好、體恤咱們下人嘛!」實在沒有受人圍攻的經驗及能耐,身單勢孤的阿濤只好死咬這一點不放,「大公子說反正一大桌子的菜,他一人也吃不完,所以讓我沾沾光啦!再來、再來我總迷路,也免得去廚房老跑錯路嘛!」很合情合理的。只是,一邊急忙解釋,一邊覺得臉上愈來愈熱,這室中爐火太旺了吧?

    「大公子好體恤下屬喲!」菊花好心地幫她扇扇涼風,「體恤到連下屬愛吃什麼都摸得一清二楚。」

    忙汗顏地低下頭,阿濤不敢再瞄飯桌上一大堆的酸酸甜甜俱是自己的最愛,「或許只是巧、巧合。」

    連下人們聚餐,龍頭老大吩咐廚子燒的一桌好料也是巧合?

    「哦,那這過年主子賞給咱們的新衫子呢?」嘰嘰喳喳之二接著逼上來嘰嘰喳喳,「菊花,咱們可都是一件棉布衫,阿濤身上這件『棉衫』是什麼料子的?怕是花上我三年工錢也買不來一隻袖子吧?」清雅別緻的絲緞羅裙,豈是平常百姓所能奢望的?

    「……」只覺背後悄悄滲出汗來,身上這件合體的羅裙竟圍得她渾身彆扭。她本內向,甚少與人長談,更別提被一桌的人逼問,桌下的手,開始輕顫起來。

    當初大公子是怎麼說的?她身上這新衫子沒什麼特別,不過是聶府布莊中別人不要的下腳料,扔了有些可惜,便拿來做好送她湊合穿——她真不知這是那麼貴重的布料呀!要是知道,她才不敢收。

    「……手中捧的寶一樣,還有哪一個下屬能得當家主子如此『體恤』?」七八雙好奇的眼全一眨不眨地瞅著那個被大公子『體恤』的惟一下屬,想瘋了想挖得一點內幕消息,「阿濤?發什麼呆?」

    「啊?呃——」硬起頭皮抬起腦袋,身子坐得挺直,雙唇不住開合,卻擠不出一點聲息。剛才大夥兒說了些什麼她一字也沒聽見,因為,她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大公子到底是如何體恤下屬的?她所得到的待遇真的是他人無法獲取的?

    難道在大公子對她開始和顏悅色、不再爆吼斥罵而是親切有加的背後,真的不是她以為的「體恤下屬」的所以然嗎?

    她微惱地瞇起杏眸,第一次失望地發現:一直簡簡單單卻快快樂樂的腦袋,真的沒法子盛下那麼多的複雜問題,無神的黑眸飄了又飄,卻尋不到焦距。

    「阿濤?」一桌的嘰喳討伐暫停下來,眾人疑惑地瞅著那個看來像是十分苦惱的小姑娘,心中不約而同浮出同一個問題:她,該不會是真的吧?真的不知大公子喜歡她?

    「啊——呃——」慌慌張張站起身來,阿濤被眾人盯得手足無措,「我、我先回去了。」歉意地朝大夥兒一笑,匆匆忙忙地掀門簾出了廚房,看也不看地順著一條小徑離去了。

    「啊?呃?」大夥兒也呆呆互望著,一同張嘴重複阿濤的歎詞,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回事?難道剛才她們玩笑開得太過火,阿濤被羞走了?

    還是——阿濤真的太過遲鈍,真沒看出大公子喜歡她,對她生了情?!

    「啊呀——」菊花頭一個回過神,大叫,「快追阿濤!若再迷了路怎麼辦?」她可是拍著胸脯向大公子保證過的,會不出一點差錯地將阿濤送回清玉樓,大公子才點頭,肯讓阿濤過來西院同大夥兒樂樂,吃吃大年三十迎新飯。若是阿濤又迷了路,趕不上等一下大公子在清玉樓安排的夜宴,大公子不殺了她菊花才怪哩!

    「對對,咱們分頭去找一找,可得快點尋回阿濤來。外面天這麼冷,時間長了不凍壞才怪!」她匆匆忙忙的,走時連披風也忘了拿。

    「我東向,你西向,動作快一點。」急亂亂地分好方向,眾人再也記不得什麼三十年夜飯,尋回那個迷糊的小路癡,才是當務之急。

    「阿濤——」

    大公子那麼好的一位主子,終於有了喜歡的女孩子,他們才不會稍加阻攔,大夥兒高興還來不及哩!

    「阿濤——」

    「阿濤——」

    「阿濤——」

    她悄悄藏於假山石後,此起彼落的呼喊、遠處漸繁的炮竹聲,連同刺骨的寒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卻如同不曾聽見,也不尋一遮風之地躲一躲,只靜靜垂首而立。一顆心,盡陷在慌亂裡。

    從何時起,大公子開始對她和顏悅色的?

    收集了玉雕,總會先拿給她共同分享;知她迷於雕玉,總抽時間指點她一番,她手拙腦又笨,總記不住學不會,他從沒不耐煩地撒手,而是一遍又一遍細心地重複給她聽,甚至手把手地教她。

    她是個小路癡,十次出門十次迷路,以前是府中的大夥兒順手拉她一把,從何時開始,出現在她身邊,握著她手拉她步出迷途的人,成了含笑的大公子?

    他邀她同桌共食;他請她共品香茗。

    他常笑問她冷否、累否。

    他開始霸道地限制她,不准熬夜,不准迷於雕刻半日不知歇息,不准……

    猛然回首,才知他的身影早已佔滿了她的每一寸思緒、霸住了她的每一刻生活,堂而皇之地擠進了她平凡的生命……

    而她,她是誰?

    她不過是一個從偏遠山村出來當差尋個溫飽的窮家女兒,無才,無貌,更無什麼可以匹配的傲人的家世背景。

    一個小小、小到極點的平凡丫環,能得到主子毫無緣由的垂青,甚至是主子的喜歡?就算她在夢中,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呀,更況,是在現實中。

    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是這個世界的悲哀。

    大公子喜歡她,以一個男子對女子的情意?

    這玩笑開得太大,大到超乎了她所能承受的極限。

    她聳聳似壓了千斤巨石的薄肩,才覺頸酸腿麻,隨手向後摸到一塊平滑的山石,看也不看地便雙手抱膝坐下來。

    天已漸暗,猛然離開爐火熊熊的暖和屋子,寒意早就襲進衣著單薄的身子。將身體團縮著,下巴支在攏起的膝上,她便如石刻一般,目光凝著不知名的遠處,默然沉寂。

    她憶起了第一次跨進清玉樓,在那滂沱大雨的下午,大公子同她侃侃暢談青田石雕,那雀躍的短暫時光裡,她有一種頭一次認識一個人的感受。

    她想起了那個清冷的冬日,大公子不由分說地強抱她到清玉樓,為的,卻是讓她開開眼見識一番那傳聞中的雕刻極品——青田猴米。那興奮的快樂裡,一個真正的大公子似乎展現在了她的面前,沉穩、儒雅一如人言,卻又有那麼一點攻於心計、洋洋自得,就如一個迫不及待、急切地向同伴展示自己寶貝的可愛孩子,一邊是滿不在乎地仰頭傲笑,一邊卻又是那麼地急於討好他人。

    她雖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可她不傻,她懂得怎樣去識辯人心的好壞。

    大公子成熟的外表下,尚隱蔽著一顆稚愛的童心,那裡面所珍藏的,正是他的真性情,屬於他十九歲的少年性情。

    只是,過早地一肩扛起一府的生計大任,迫使他學會了隱藏而已。

    那一回,她無意中知曉了、看到了。

    一夏一冬,兩次暢所欲言,似乎她與大公子真正互識了對方。

    之後,她調入清玉樓,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地延了下來。大公子真心待她好,她清楚明白,可在那分親切的背後意義,她卻總看不清,想不明,絲絲的疑惑,漸漸攏成了球。

    「這鑰匙送你便是送你,你只管收著便好,問那麼多做什麼?」

    在她將那石閣入門之匙歸還大公子時,大公子死也不接,她追問理由,他卻惱火地斥她。

    她問在清玉樓要當些什麼差事,他總含糊其詞,她只好自作主張地同其他丫環一起,開始整理起清玉樓藏室內的玉器,他卻又發火。

    「那我做什麼?總不能當個千金大小姐什麼都不做吧?」

    「為什麼不能?」大公子反口就罵她,「你傻呀?是路癡便夠槽的了,讓你閒一閒你還嫌?」

    「可我來聶府是來當差掙銅板的:我的身份是丫環耶!丫環不做事,做什麼?」

    「你——隨你!」他甩一甩衣袖,惱慍地轉身不理她。可在她又要去忙的那一刻,伸手拎了她就走。

    她再問她的職責,被逼急的他便讓她負責打理他室內的玉器——只限於他臥室內外兩室所擺放的那十數件的玉品。

    這根本用不了幾盞茶的時間。她一天總不能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保養這區區十幾件玉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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