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谷淑絹
她撩亂了他的頭髮,揉皺了他的衣衫,吻亂了他的節奏和想法。
「喵嗚!當鳴!」哈瓦那的抗議,讓費琦從沈溺中驚醒。
「對不起,我……」該怎麼解釋呢?費琦無從出口。
巖也和費琦一樣不知所措。
——「如果妳沒發現別的,那麼妳的Paul會很開心,也會很傷心的。」
席妮的話,此刻在費琦的耳際嗡嗡作響。
——如果我在巖也的身上,的確發現了別的呢?Paul是不是同樣也會很開心,同樣也會很傷心?
費琦將自己難堪的臉,藏進顫抖的雙手裡。
「是……是我該說對不起,我……」不知所以的巖也,此刻只想撫平浮現在費琦瞼上的傷痛。他將滑落在費琦臂膀的白色細肩帶,輕輕地拉回肩膀,像一個溫柔的情人一樣。
費琦的罪惡感更深了。此刻的她,和一個誘拐未成年少男的餓女,有什麼兩樣?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琴聲會那麼感人,妳又驗證了我的另一項才華,謝謝妳。」巖也一臉認真地說。
聽見巖也說的話,再想起他剛剛那一曲「變調的羅曼史」,費琦掩在雙掌間的臉,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啦,別想逃避現實,要履行妳的諾言,把我做的早餐通通吃光。」巖也將她掩著笑臉的雙手輕輕拉下。
費琦臉上的笑和淚,像陽光和小雨,融映在巖也天空般的眼底,化成一道奇異的虹。
費琦發現自己的醉意和頭疼全消,而且她真的餓了。
「光穿上我的衣服,好嗎?」巖也敞開小小的衣櫃。
這一次,費琦很聽話。
「啊,是哈瓦那。」費琦在身上的T恤上,看見另一隻和哈瓦那一模一樣,雪茄煙毛色,綠色眼珠的貓。
「印在這件T恤上的,真的是一隻哈瓦那貓,所以我才會把它買下來的。每一次把這件衣服穿在身上,就會讓我覺得,自己也變成一隻和哈瓦那有著相同血脈的貓,然後,我們便可以像真正的親人一樣,彼此相偎,互相依靠。」
那一瞬間,費琦彷彿探見巖也陽光般的外表下,潛藏著的孤獨和脆弱。
看見費琦也變成一隻貓,哈瓦那萬般風情地,緩緩向她靠近。
「牠剛剛才對我發出喵嗚喵嗚抗議的聲音,牠現在會不會以為,我是一隻要搶牠地盤的貓?」女人的忌妒心都很強,母貓應該也不會例外。費琦瑟縮向後,整個人緊貼著牆。
「妳又誤解牠了,牠剛剛發出的,不是抗議的聲音。」
「那是什麼?」
「是微笑的聲音。」巖也微笑著說,像一隻漂亮的貓。
「微笑的聲音?」
「當貓感受到幸福和愛情的時候,就會發出微笑的聲音。」
哈瓦那靠近費琦,用爪子輕輕撥弄著她身上的那隻貓,牠們兩個像在彼此打招呼一樣。
費琦輕撫著哈瓦那,笑了起來。
「妳的笑已經夠具吸引力了,廣告裡的妝,應該透明一些,不該這麼濃的。」注視著費琦,巖也突然說。
費琦知道他指的是Care那支廣告:「原來,你也懂化妝?J
巖也不好意思地說:「除了美發,我平常也上了一些美容課。因為我最大的願望,是當一名造型師。」
「真的?那你以後就可以為我做整體造型囉?」費琦喜出望外地說。說完,她才發現,自己好像一個發現糖果屋的孩子,」臉不加修飾的饞相。
突然,哈瓦那將自己安心地蜷曲在費琦的懷中:「喵嗚﹗喵嗚﹗」
——牠又感受到幸福和愛情了嗎?
——那是什麼頻率?什麼氣味?什麼感覺?
許久,費琦只是低著頭,輕撫著甜甜睡去的哈瓦那,而沒有勇氣抬起頭來面對巖也的目光。她害怕面對他給她的那種頻率、氣味和感覺;她怕與貓融為一體的自己,也會禁不住發出微笑的聲音。
「333—32—76—63—……」費琦哼著愛的羅曼史,用鑰匙和著節奏,喀啦一聲,轉動開大門的鎖。
她的身上,穿著巖也為她洗乾淨的白色洋裝;肩上的袋子裡,裝著一件她堅持要將它帶回家來洗乾淨的T恤;她的心裡,則仍蕩漾著被哈瓦那感染,那份微妙的幸福感。
「妳昨天一整晚跑到哪去了?」一個高大的陰影,遮住費琦眼前半邊的光線,嚇了她一大跳。
「我……我……」費琦轉過身來,面對尚恩一夜沒睡好,充滿血絲的眼睛,想說的話全都哽塞在喉嚨。
「妳害我們擔心了一整天。」形成另一團陰影,擋住她另一側陽光的斐麗,凶神惡煞地說。
「你們……我……我們……」
「什麼你們、我們的,妳知不知道我們昨晚為了妳,拚了老命不斷對主禱告,總共說了多少次『阿門』嗎?」
「斐麗,妳根本是一個只認識睡覺和水餃的無神論者,妳才不會對主禱告哩。」好心情的費琦噗嗤一笑。
「妳知不知道,我們差一點就要報警了。」尚恩沉著一張臉。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們未免太緊張了吧。」
「有人說,看到妳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怎麼能叫我不緊張?從實招來,昨晚野到哪裡去了?」斐麗咄咄逼人。
「昨晚……昨晚我在朋友家。」費琦撥梳著被風吹亂的頭髮,用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聲音說。
「妳……妳的頭髮……」斐麗忽然退後一步,讓夕陽的餘光灑進屋簷下。
終於,還是被發現了。
她那一頭立誓要留回原狀,幾個月來,好不容易蓄到掩頸齊長的頭髮,如今已經被修剪成多層次凌亂的模樣。在夕陽餘輝下,整個頭髮還閃動著偏藍的紅色調光澤。寶琦的臉上,散發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充滿生命力的野性光芒。
尚恩也發現了,他將插在米色西裝裡的手,不安地握成結實的拳頭狀。
他以為費琦的頭髮會像她所說的,再慢慢蓄長;然後,一切都會漸漸變得和從前一樣。
斐麗的腦海,慧黠地閃過昨晚在舞台上,那張年輕設計師的臉。
費琦的頭髮、費琦的不安、費琦的一夜未歸……擅於連連看的斐麗,恍然明白。
「啊﹗我想起來了,CARE的第二部廣告要開鏡了,我叫阿芳這一兩天一定要帶妳去設計師那裡剪頭髮,妳看我,一時給急忘了。情急之下,只想到要打電話給尚恩,就是忘了撥一通電話問阿芳,早想到昨晚妳睡在阿芳家,也省得我拉尚思下水窮緊張了。」斐麗拍打自己健忘的頭。
費琦手中的鑰匙,被她低頭把玩地叮叮作響。
「妳不是告訴我,不想再拍下一支廣告了嗎?」尚恩也低下頭,試圖想看清楚費琦臉上的表情。
「有合約在,不能讓她為所欲為的。」斐麗露出老闆娘的苛刻狀。
許久,尚恩仍等不到費琦的回答。
「我要離開醫院了。」尚恩說。
費琦抬起頭來,眼中是錯愕和驚慌:「你要離開了?」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你就這樣,要放棄我了嗎?」
「你待的醫院不是福利、待遇、前瞻性,一切都很好嗎?而且又離這裡近,彼此好照應啊。」斐麗替費琦緊張。
「但是公務太多,每天有開不完的會,這個樣子,我根本沒有辦法,好好專心照顧我想關心的人和需要我的患者。」尚恩的鎮定出乎斐麗的意外,他沒有一點不捨的模樣。
——所以你決定遠離時常讓你煩心的我,好讓自己更專心在工作上?
費琦在心裡吶喊著。她從來沒想過,一直在她身邊的尚恩,有一天會這樣離開她。
「這一陣子,我會在新、舊的工作間,做交接和準備的工作,所以會比較忙。不能常來看妳的日子,妳要照顧自己啊。」尚恩像個大哥一樣,摸摸費琦的頭。
「……」費琦今天的心緒,像好不容易攀爬到高山,又被一把推落谷底。
——問我要去哪裡啊!
尚恩在心中期待著費琦關心的追問。然而,他只等到她的無言以對和面無表情。
「斐麗,費琦就要多麻煩妳了。」尚恩禮貌地握了握斐麗的手。
抿著嘴的費琦,仍說不出半句話。
——或許我會到哪裡去,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重要吧。
尚恩在心底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喔,這是一個月份的藥,要記得按時吃。對了,還有,這是鎮定劑和解酒的藥丸,先放幾顆在妳身邊,希望下次見到妳時,它們都很乖地躺在袋子裡,一顆都沒少。」習慣失望的尚恩,仍盡力保持醫生該有的態度和冷靜。
——這算什麼?
費琦用怒意強噙住滿溢的悲哀和淚水。
「這些藥丸,你全都帶走吧,這樣就一顆也不會少了。」嘶聲吼叫的費琦,把斐麗和尚恩推往門外,並將大門奮力甩上。
貼靠在鐵門上的費琦,試圖用金屬的冰涼,冷卻燒灼的心傷。
「費琦!」被狠狠地摒在門外的尚恩,愕然發現自己被誤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