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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古明希

    「這次韃靼大舉南侵,古北口及居庸關都守得固若金湯,唯獨紫荊關一役節節敗退,皇兄可知道是為什麼?」朱翊起身後,表情一下子肅穆起來。

    「朕也不明白。」明明情勢一開始對己方是有利的,但到了後來卻是兵敗如山倒。

    「因為,」彎起雙唇,朱翊的眼神輕描淡寫地梭巡堡內一圈,「有奸細。」

    「奸細?!」朱祈良理解了朱翊的表情,忙撤下堡內所有人,只留下了容華。

    笑容的弧度更形擴大,成一種譏誚的意味。朱翊拍了拍手,門外兩名晉軍馬上拎進一個綁得跟粽子沒兩樣的人,往地上狠狠一扔,然後恭敬地退下。

    待朱祈良看清了蜷縮在地上痛叫的人,不由得瞠大眼——「劉可藩!」

    「劉可藩是趙元任一手栽培起來的人。」朱翊緩緩道來,「皇弟已經盯著趙元任很久了,長年來韃靼透過劉可藩賄賂趙元任,一年多前居庸關之役,他本想乘機以皇城校尉林愷取代原來的李將軍,這對他們雙方而言是互謀其利之事,可惜因皇上御駕親征而未成。這次韃靼再次南侵,是趙元任想借外族的力量殺死皇兄,所以劉可藩便偷偷地將軍機洩漏給他們,等到皇兄兵敗被殺,趙元任便可全身而退,在北京扶植新的傀儡皇帝,繼而手握天下大權。」

    「你怎麼不早告訴朕?也讓朕有點防範……」朱祈良板起臉。

    「劉可藩洩漏軍機的事,也是日前抓到他之後才拷問出來的,所以皇弟無法事先通知。而關於趙元任,皇兄,你一直很相信他,要是皇弟先告訴了你,依你的個性,一定馬上下令抄了趙元任的家。可是一來毫無證據,你拿他沒辦法;二來打草驚蛇,對調查真相亦毫無助益。」不是很瞭解朱祈良,一定說不出這番話。

    朱祈良赧然地抹一抹臉,朱翊雖然話裡不太客氣,但說得完全正確,他一點也無從反駁,只好提出另一個疑問掩飾尷尬,「那屢次派刺客行刺朕的,也是趙元任囉?」

    「真正派遣刺客的主謀,應該是皇后趙致玉。」

    「是她?!」朱祈良臉色大變,「為什麼?」

    朱翊猶豫了一下,委婉地說道:「因為皇兄你……長期冷落皇后,導致她懷恨在心。

    可是真正心機重的,恐怕還是趙元任,因為他深知自己女兒的性子,所以將她擺在你身邊,她總有一天會報復你。若是讓她得手了,趙元任即可一步登天。」

    他又幽然地長歎一聲,「還有……皇兄,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心裡可得先要有個底。」無視於容華阻止的眼神,他語重心長地拍拍朱祈良的肩,「尤其趙致玉與……禮部司務李洛有染,已產下一子。為免大罪臨頭,她只好不擇手段地置皇兄於死地;若是事敗,就嫁禍給我,至少也除去我這個大敵。」

    「李洛?!關於龍子的傳聞……朕一直以為是趙元任胡亂抓來充數的,想不到竟是李洛……竟是李洛……」一時受了太大打擊,朱祈良臉色頹敗地退了三大步,若非容華及時上前扶住,一定會仰倒在地。

    朱翊搖搖頭又歎口氣,「我數月前突然離宮回太原,便是要引趙元任出洞。過去他還不敢明目張膽,是因為除去你之後,還有我繼位;但現在有了皇后產子,他便可順理成章地掌握大權。另一方面,我回太原原欲順便調配兵馬,隨時支援皇兄。可惜皇兄派來傳令的幾個小兵都被殺死,命令通傳出了差錯,才會貽誤軍機。」

    朱祈良早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眼神渙散地搖頭,無法接受所有醜陋的事實。

    「皇上!皇上!」容華擔憂地叫喚,但他仍一逕地癡傻,嚇得她不顧尊卑拚命搖晃他,「你怎麼了?!醒醒啊,快醒醒啊!」她氣得不管朱祈良在場,直呼七王爺名諱,「朱翊!你為什麼要說呢?你為什麼要戳破李洛的事?你明知道他受不了的!」

    「你以為這隱瞞得住?一回到北京,他還不是什麼都知道了?」朱翊嚴肅地回視她,理所當然地說:「他在皇宮被保護得太好,被蒙蔽了雙眼,不把現實告訴他,他將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你認為這樣對他比較好嗎?」

    「我……」容華難過的哽咽,「可是你不必用那麼直接的方法,在他最失意的時候再補上一刀……你太殘忍了!」

    「寧妃!」朱祈良不知何時回過神,將他倆的話全聽了進去,虛弱地一扯嘴角,「皇弟說得對,我是該醒了,什麼天下太平、什麼賢君聖王,都是我在騙自己……」

    黯然地笑了起來,他果然是個失敗的皇帝啊!

    「皇兄,還有一件事。」沉默許久,朱翊才將眼神轉向容華,「方纔皇弟說的,有關趙元任、皇后及李洛的事……寧妃全都知道。」

    「你!」朱祈良難以置信地推開她,突覺胸口一陣疼痛,用手揪著,痛楚仍是由體內滲出體外。「寧妃,皇弟說的是真的?」

    他最相信的人……為什麼一個一個背叛他?!

    「皇上……」她想解釋,但最後仍是閉上雙眼,再也瞧不下朱祈良痛苦的樣子,以及朱翊冷漠的臉孔,「是……真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

    聽到他心灰意冷的質問,容華辛酸的眼淚霎時浮上眼眶。

    「因為我自私。」在皇宮中幾年來累積的愁怨一下子湧上心頭,她無力地跪坐在地,「我要是什麼都告訴你,我在宮裡便無容身之地。趙元任要殺我,趙致玉也要殺我,後宮更是容不下我,而你大概也不會再相信我了。我做這一切雖然都是為了自己,但我自認在政事上都是全心全意幫你的……我到現在才發現,以前那樣哄你,全都錯了嗎?」

    「寧妃……」朱祈良不知該憤怒抑或悲憐……他,錯待她了嗎?

    容華泛紅的眼移向朱翊。裡頭儘是滿滿的控訴,換她提問,「朱翊,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朱翊神色複雜,用眼神傳遞著他誓在必得的堅決,還有掩飾不去的不捨——

    只有毀了你,才能得到你。

    是啊,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只是這個答案太殘忍了,她不敢去想。

    他要消滅她一切的顧忌——她放不下朱祈良,朱翊便將他逼到絕境,用話刺激他,讓他自己覺悟;她擔心朱翊的接近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他便剝奪她的利用價值;她被「寧妃」這個頭銜給困住了,他索性揭發一切,讓她當不成寧妃。

    他,真的說到做到……

    「是選擇的時候了,你不適合晚上一個人賞月的。」朱翊定定地凝視她,眼中釋放出的熾熱彷彿在提醒她,你是要我的!你無法逃避自己的心!

    只要她被入罪,他有的是方法帶她走,自此再無寧妃這個人。

    癡呆地跪坐在當場,容華面無表情,腦中閃過無數個片段——

    年方二八的她為了讓朱祈良對她另眼相看,挑燈苦讀著她一點兒也沒興趣的書;隔兩年,她被封為寧妃,跟著日子便是一片空白,平淡如水;直到遇見了朱翊,那澎湃又激烈的情感衝擊而來,她知道了自己也可以如普通女人般的被人愛著,自己也會愛人;還有,被韃靼軍追殺至太行山上時,她承諾了朱祈良。

    每個獨自賞月的夜裡,她告訴自己,她好想飛離皇宮這個華麗的牢籠,真的好想……好想……

    或許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皇上,我……沒有資格再做你的妃子了。」她往朱祈良的方向移動了一些,悲哀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像是訣別,「但我要告訴你,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從來沒有!」

    忽然,她抽出朱祈良插在靴中護身的短刀,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反手往自己的胸口刺下……

    「寧妃!」

    「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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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華兒,你為什麼要採取那麼激烈的手段?你在懲罰我嗎?因為我處心積慮的想得到你,你就要讓我得不到嗎?」

    太原的風比北京還要冷、還要強,在太原晉王府朱翊的臥房內,他伸手幫榻上昏迷不醒的容華又蓋上一席被子,舉手投足間充滿著鮮見的疲憊及憔悴。

    他還是帶走她了,從紫荊關的堡樓裡。朱祈良槌胸頓足地痛哭,朱翊卻只是冷冷地抱起她沾滿血跡的身子,一言不發地離開。

    朱祈良並沒有阻擋,因為他心知肚明——容華已經將芳華人生賠給他了,死後的身體就歸給她所愛的人吧……

    每天每夜,朱翊就坐在床邊,不眠不食,所有勸慰的人全被轟出門外。如果他不這麼強硬的需索,是否她不會有這麼劇烈的反應?她恨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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