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耕筠
劉屠戶一倒,整個「五柳居」立刻鬧烘烘的,有的人歡天喜地捧走賭金,更有人不服氣的大聲爭論著,「媽的!剛剛她才和老吳喝過,這下老劉怎麼可能喝輸九丫頭?而且,她明明就已經快要倒下了。」
「早告訴你押九姑娘贏,你就不聽!我們開賭這兩個月來,她連一場都沒輸過,你卻還傻傻的把銀子下在別人身上!」
「別吵了,」一個年輕男子走向那個輸錢的,「你剛剛口頭說要押殺豬的五兩,現在給錢吧,」
「去你的,老子沒錢!」跟著,賭輸的人一溜煙就跳窗子跑了。
杜九娃從後面叫住他,「小哥,算了!不要追了,以後記得先收錢。」她喝得好過癮,心情好得不想跟人多計較。
噢……過癮!她一口氣喝完最後一罈酒,忍不住讚歎起來,除了以姓「杜」為榮之外,她更無比感謝杜家祖先發明這種「湛然甘美,清冷可愛」的東西。
「進帳多少?」等人潮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拿起空酒罈,步履平穩地走進櫃桌裡,邊欣賞今晚格外皎潔明亮的月色邊問著。
雖是杜家第八個兒子,但他卻足足比杜九娃大了十歲、也娶了妻室,不過,也不知怎麼的,他就是對這個么妹言聽計從,沒再去追。
他拿起算盤,推動盤珠,開始喀啦喀啦地算了起來,「觀看比賽的入場費共九十兩七,小菜和酒四十八兩二……賭你嬴的,共十二兩,一賠五就是六十兩;但賭你輸的,一賠二,共有一百五十一兩……」
「那就是說,今晚總共賺了兩百二十九兩九。」她頭腦清楚,比用算盤的小哥還早算出結果。嗯!果然假裝不勝酒力的樣子賺得更多;要不,和對手一起躺下,弄得平手,來個通吃也不錯!
可是,她歡天喜地的心情馬上被杜大娘一張寒霜般的臉給嚇沒了!
「娘……娘?你怎麼來了?」糟了,娘看到她跟人家拚酒喝的事嗎?
杜大娘目光凌厲地橫了兒子一眼,「老八,我叫你別讓她到店裡跟人喝酒,你不僅讓她在大庭廣眾下跟人鬥酒,還讓人下注賭錢?你……你這個哥哥是怎麼做的?!」完了!這下女兒還嫁得出去嗎?
他搔搔頭,傻笑了一下,「呃!可是,九、九娃真的幫店裡賺了好多錢……」
杜九娃面色煞白,一邊暗罵小哥老實,一邊腦子飛快的轉著,努力想出足以轉移母親怒火的話。
「娘,我是想……嗯……因為,我前兩個月不小心打破了幾罈酒……所以……」
「住嘴!」杜大娘這回鐵了心腸,二話不說拉了杜九娃就往家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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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哎喲!去他的密密縫,教她兒子自己來縫縫看!
杜九娃如迅雷般丟下手裡的針線,將扎出血的大拇指放進嘴裡吸吮,覺得體內那股無名的焦躁越來越升高,已經快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了。
飯可以不吃,但再沒酒喝……她就快死了!
她衝到門邊大叫:「娘!放我出去!」直喊到聲嘶力竭才停下來喘氣,過了一會兒,她改了詞兒,「娘!給我酒喝!」
老天!被關在家裡五天了,不行,她今天一定要喝一點酒……不!她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它個過癮!
忽然,杜大娘現身在門邊問:「縫好了沒?才幾個扣子,你縫了一個上午?」
「娘!唸書寫字我還勉強能應付,但這些玩意兒我根本做不來!」她哀聲答著,「到底什麼時候,我才可以去店裡……」喝酒啊?
杜大娘冷著一張臉,「在你出嫁之前,哪兒也別想去!」
「為什麼急著要我嫁?」她才十八歲耶!
杜大娘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因為,我不想讓你爹釀的那五千壇「女兒紅」放到變成醋。」如果她可以將女兒訓練成符合「德言容工」標準的女子,那她就有希望將女兒嫁出去了。
「娘、娘,你不要走!」杜九娃頹然軟坐在地上,悲憤不已的捶著門板,「怕那五千罈酒變成醋,那就拿來給我喝啊!」
又發了一會兒的脾氣,她終於冷靜下來,將扔下的針線活撿起來,決定先忍耐一陣子,等母親對她消除戒心之後,再想辦法溜出去喝他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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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伯倫騎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上,身後跟著的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他抬頭朗聲向守城的將領表明自己的身份,等待對方開啟城門。
不一會兒,「明德門」緩緩拉開,立於軍隊最前端的狄伯倫策動馬匹,一個踏上廣闊的朱雀大道,接受全京城百姓的熱忱歡迎。
空中飛散著點點紅艷的爆竹花屑,夾道的歡呼聲更是波波湧向百姓心目中的征西英雄,但狄伯倫對這一切毫無所感,只是神情儼然的望著朱雀大道盡頭最高的建築——皇宮。
他們終於滅了西突厥,立下蓋世功勳,但是,這樣的大勝利卻彌補不了他心中的遺憾。
他騰出左手撫摸著懷裡的骨灰罈,沉痛的默道:子豪,我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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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長安東北角「通化門」一里外的「淨德寺」是一座私人興建的寺廟,除了業主和與業主相熟的人,一般人是不能進入的。
太陽慢慢沉入西方,夕照落在「淨德寺」的戒空法師枯瘦的身上,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他像是要和寺旁矗立的白樺樹比耐力似的,站在廟後門一動也不動地瞪著京城方向;忽然,一個熟悉的小黑點出現了,他那雙濁滯的眸子立即閃出驚人的活力。
當眼簾映入一壇封扎紅布的漆黑甕的瞬間,戒空當年身在綠林時的蠻狠勁忽然又發作,他手一探,將罈子搶過手,口不擇言的罵了起來,「媽的!你讓我多等了半個月,怎麼這回這麼久?」他俐落的拍開封泥,咕嚕嚕的喝下半壇才停下來換氣。
「你這鬼丫頭就愛刁我!你也知道沒酒喝的滋味有多痛苦,下回再敢這樣,我就打你的屁股。」說完,又將酒罈抱起,痛快的喝酒。
杜九娃躍上矮牆坐下,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沒下次了,我……我娘要我嫁人……」
戒空正貼著壇緣大口的灌酒,忽然,因她最後的一句話嗆住了,「咳、咳……你再說一遍,你要怎麼樣?」
她兩腳在空中晃呀晃的,一臉的不情願,「我說,我娘趕著幫我訂親……」
「誰要娶你這個酒鬼?是哪個缺德的媒婆牽的線?」戒空理所當然的問了出來,會要個酒鬼當老婆,當然得歸功某個深諳「粉飾太平」技巧的媒婆囉!
聞言,她立刻朝他踢去一腳的黃沙,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賭氣似地說:「我管他是誰,反正我不嫁,」
「為什麼?」
聽他問起,杜九娃就有一股說不出的激憤,「我娘說她不想讓我爹為我釀的那五千壇「女兒紅」變成醋!」
戒空頓了一下,然後就發出一陣豪爽的笑聲,「哈哈哈……你娘還考慮得真對,若這五千罈酒變成醋,那多可惜呀!」
見戒空也這樣調侃她,杜九娃氣得抓了一把小石頭丟向他,「臭和尚,虧我在臨走前還偷酒來跟你辭行,你居然幸災樂禍——可惡!爛和尚、死賊禿!」
「哎、哎——好啦、好啦!是我不對,不要再丟了!」戒空不將這樣的攻擊放在眼裡,但也不想繼續跟她鬧下去,「你說要走,你要走去哪裡?」
她緩下攻勢,「去哪裡?」一股微辣自鼻管鑽上來,她開始醞釀淚意,「我也不知道……」
這丫頭還真是衝動,「那你身上有錢嗎?」他看她身邊也沒包袱行李什麼的,便猜她八成有銀兩帶在身邊,而只要有錢,他就可以找人將她送到安全的地方躲一陣子。
「錢?沒有。我好不容易才趁我娘跟媒婆合庚帖的時候溜出來,哪有時間拿銀子?」
哇!這丫頭不但衝動,還天真得厲害。「沒錢?沒錢你要去哪裡?住店要錢、吃飯要錢、喝酒更要花不少錢,你一個子兒都沒有,不出兩天你就隔屁了!」戒空毫不客氣的批評著,卻沒發現杜九娃眼中正閃出算計的亮光。
「可不是嗎?」她幽幽的說道:「像你這樣素有悲天憫人胸懷的人,一定不忍心看到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成了倒路屍……」
「當然會不忍心!姑且不論我們的交情,光看在你給我送了七、八年酒的份上,說什麼我也不能讓你一個孤女在外流浪。」他豪氣干雲地說著,以為自己還是十年前那個叱吒風雲的山寨主。
她露出得逞的詭笑,「所以,你一定會願意收留我囉?」
「那有什麼問題——」上當、上當!這丫頭早計畫好要賴定他了。「唉!丫頭,我哪能收留你?我……」忽然,他鼻端飄過一陣濃郁奇香……
杜九娃拿出一個葫蘆,將珀紅色的酒汁往嘴裡倒了一口,「嘖,美極了,你試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