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馮君
飛騅垂頭喪氣的踽踽行進。
見任烜不再說話,少年心下竊喜,蹦蹦跳跳的跟上他的腳步與他並肩走。
「師父,我一定會好好侍奉你的,不管你是要吃飯、喝水、洗澡、上茅房,我都會服侍得妥妥帖帖!」
任烜寒著一張臉,打算沉默到底,讓少年識趣的離開。不過,顯然這渾小子天生少根筋,不會看人臉色!
少年又開口了:「師父,我們要去哪裡啊?」
「很遠的地方,而且很、危、險!」任烜齜牙咧嘴的恐嚇,要他知難而退。
聽到任烜這樣回答,少年不以為意的又說起話來:「很危險啊?沒關係,再難走的路,徒兒都會跟著你走的。」
是嗎?任烜挑起一邊眉毛,對少年的膽識稍稍感到佩服。他看向少年,冷淡的目光逐漸柔和起來。
這小鬼似乎是個可造之材,若不是自己急著去新疆,收他為徒也不是件壞事嘛!
「因為……」少年隨即又天真爛漫的對任烜笑開了臉,「師父你有那麼厲害的神功,一定會保護我的!所以跟著師父,徒兒不會有危險,你說是不是?」他的小臉上掛滿了孩童的無憂無慮,與不知從何而來的完全信賴。
任烜柔和的目光瞬間又轉為凌厲,瞪著少年開心的笑臉,任烜當下做了決定。
這小鬼是個麻煩,一定、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別再跟著自己!
※※※※※※
任烜和那少年此時在安定城內某座客棧。
「嘶——呼嚕呼嚕……嗯嗯……好……咳嗯……咕嚕……唔……」
聲音停止的剎那,四周安靜到連老鼠奔過頂上樑柱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任烜瞪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碗盤,連口飯都還沒扒進嘴中。碗盤交疊的縫隙中隱隱可見後面有個黑影在晃動,他放下碗,瞇起了眼,看著那黑影的舉動。
坐在碗盤後方的少年抹抹嘴,滿足的打了個飽嗝。
好飽啊!他已經好久沒這麼滿足過了,肚子中那種充實飽滿的感覺,是任何事都不能比擬的舒暢啊!
無視客棧內眾人訝然的神色,少年又伸出手探向一個碟子。
碗盤的另一頭,任烜因這個動作而劍眉一挑。這小鬼還沒吃夠嗎?
打從兩人一入客棧坐走後,少年就眨巴著眼用近似渴望的目光望著他,欲言又止;而當自己將菜單遞給他,說了句「想吃什麼就點。」之後,就瞧見那小鬼神色陡地一亮,劈哩啦啦的將那份單子上的菜名從頭至尾復誦了一次……這麼說也不盡然全對,因為很多字他也念不出來,但那跑堂的竟也很有默契地將那些菜全端出來了。
從第一道菜到最後一道菜上來的時間裡,少年的筷子從沒停過、碗從沒放下過、聲音也從沒停止過,直到那聲飽嗝傳出,一切才又恢復靜止,怎麼現在又要吃了?
從縫隙中,任烜看見少年將那個碟子上剩下的一塊紅燒肉夾起,遞給他,「師父,這個給你吃。」
這可是他在「百忙之中」特地替師父留下來的呢!
任烜的嘴巴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吃吧!我不餓。」看見少年那種有如乞丐般的吃相,還一直聽到可怕的狼吞虎嚥聲,已夠讓任烜倒盡胃口了。
難道都沒人教過這小鬼吃飯時該有的禮節嗎?
一陣亮光閃過——
任烜敢發誓他真的有看見少年眼中的那抹竊喜。
然而少年卻在一吞口水後又囁嚅道:
「徒兒吃飽了,這是徒兒特地留下來孝敬師父的。」
吃飽?廢話,在吃了五碗飯、三盤菜、一隻雞、一碟紅燒肉和兩條黃魚後,能不飽嗎?更別說這飯錢是他任烜付的。孝敬?等這小鬼會賺錢後才有資格說這種話!
任烜沒好氣的懶懶回道:「你就拿去吃吧!我現在不餓。」
那道亮光又是瞬間一閃——
「那……」少年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徒兒就不客氣了。」
沒有遲疑,他使將那塊紅燒肉咕嚕一聲吞入腹。
還真快!
唉……
任烜頭痛的揉了揉額角,思索著接下來到底該如何是好。他頎長的身形在高疊的碗盤映襯下,竟顯得有些渺小無力了……
※※※※※※
「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在掏錢付了為數可拐的晚飯錢後,任旦無奈的瞪著坐在對面的少年問道。
兩人現在在客棧房間中,縱使天氣寒涼,但窗戶還是大開,任寒風呼呼灌入。
少年一某,隨即搖搖頭,「我忘了名字了。」
「忘?」任烜拿起桌上的酒灌了一口,「父母替你取的名字會忘……咳!」天哪,這是什麼水酒啊?讓他差點要吐了。
他嫌惡的伸手欲抹掉唇畔殘留的酒漬,我見少年好心的拿來一條布巾往他臉上擦。
「師父,徒兒幫你擦。」自己好歹得克盡一下為徒的責任。
任烜還來不及拒絕,布巾就抹過他的唇角,留下一道污痕。他連忙抓住他的手低吼:「夠了!」
奪下少年手中的布巾,任烜差點又要作嘔啊。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髒得很又有股惡臭撲耳,他將布巾丟至一旁,趕緊用衣袖揩淨自己唇沒的污漬。
雖然痕跡是擦乾淨了,但是胸口逐漸升起的怒火與不耐卻不減反增,任烜按捺住滿心不快,又問:「你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這小鬼該不是哪來的逃犯,才不願吐露吧?那正好,他可以將他往官府一丟了事。
「我是孤兒,之前收養我的伯伯替我取過名字,可那字好難寫,所以久了也就忘了。」
少年哀怨的瞅著被任烜丟棄一旁的手中。為什麼師父不接受自己的服侍?這樣會讓他更無以回報師父餵飽自己的大恩大德啊!
師恩浩蕩,看來,自己一定要一輩子跟著師父,再伺機報答他!
沒察覺到少年心中的執念,任烜對他的回答有些愕然。
「你是孤兒?那收養你的伯伯呢?」該不是死了吧?自己這一間會不會牽動到這小鬼的心傷?瞧他一臉泫然欲泣,任烜有些歉疚。
窗外的秋風不斷灌入,將燭火次得搖搖晃晃好一陣。少年想起身將窗戶關上,卻被任烜賞了一個白眼,又乖乖坐回椅子上。
「伯伯死了一年了。」少年搓著手臂,好冷。「房子也沒了。」
「沒了?」
「嗯!」少年也感到奇怪的搔搔腦袋。「我有天回去,它就成一堆灰燼了。」
任烜聞言也覺怪異。
「你離開前有做什麼事嗎?」房子好端端的會燒掉?除了與人結仇,哪來天降大火?
「有啊!我本來要煮肉湯,生火生了好久,結果居然什麼也沒吃到!」少年回答得非常氣憤,髒到看不清的臉上還明顯可見忿忿不平的激動神色,可見這打擊有多深!
唉!任烜手撫著額,深覺無力。這小鬼根本是個沒有常識與謀生技能的笨蛋,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了。
自己真的要收他為徒嗎?這分明是塊朽木,不可雕的啊!算了,明天再說,他現在很累。
「好了,小鬼!」任烜抬起臉。「你該回房睡覺了。」他指指門外。
少年文風不動。
「你的房間在隔壁。」任烜又提醒。
少年還是不打算走,眼裡悄悄染上一抹怨懟。「師父,你要趁徒兒睡覺的時候,丟下徒兒離開吧?」
這小鬼在某些時候,倒挺精明的嘛!任烜沒好氣的安撫道:「我不會趁你睡著的時候離開的。」但其它時候就不敢保證了。
少年還是不信。「既然這樣,那為什麼我們不能睡同一間?」
從他剛剛跟著師父的後腳踏進房門時,就一直被趕。兩個人睡一間不是比較省錢嗎?這其中一定有詐!
任烜被少年懷疑的口吻給弄火了。「你想知道理由?」自己是不想傷他自尊才一直不說的,他竟還敢如此咄咄逼人!
少年用力點了一下頭。
「好!」任烜霍地站起身,將少年用力一把拎起,無視他的掙扎往門外大力一丟。「因為你太臭了,快點回你的房間洗澡,順便連這條抹布也一併給我洗乾淨,知不知道、明不明白?」他將桌上的布巾往少年頭上一丟,咆哮著將他拉出自己的房間。
真是夠了,沒看見自己忍著寒冷也不將窗戶關上嗎?還不都是因為少年身上那股異味太過刺鼻!還敢說要一起睡,是要把他熏死不成?自己是倒了什麼楣,要招惹上這臭小鬼?
惱火的又拿起酒喝了一口,任烜隨即又將那滲了水的劣酒一古腦兒的嘔出。
可惡!他忽然有點後悔辭官了……
※※※※※※
夜裡,安靜無聲的客棧二樓,有一道房門被緩緩向外推開。
一抹人影走出,回身將門輕輕帶上後,轉身往前跨一步,竟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好痛喔!」一聲慘叫自地上發出。
立穩身子後的任烜定睛一看:「小鬼?」
他瞪著蜷縮在地上的少年,不敢置信的問道:「你三更半夜坐在這裡做什麼?」
有房間不睡,竟跑來睡走廊,他是哪根筋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