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賀新郎·無艷

第8頁 文 / 風聆海

    「還有,我和常人不同。」咕噥噥,她快速把話含在嘴裡說了,馬上低頭。

    「啊?」饒他耳力奇佳,卻也懷疑自己聽漏。

    「你聽到了,就是那樣沒錯。」還原形體,聽不見物類心音,不過他的表情眼光是她看熟的,想也明白。

    「唔……」他沉吟,等她下文。塵世間許多人都自以為迥異凡俗,所以爭亂紛多,可不知她是哪一種?

    「這些日子,我其實不是病了,而是離開。」她表面平靜說,心底突然波濤洶湧,惶惶慌了。

    如果,如果他壓根不信,又或者,如果他信了開始避她……

    天吶,她怎麼又做了一件沒想分明的事,啥時變得這般笨的?自從出了皇城?自從遇見他?她捂胸,極不舒服,這種心跳比呼吸快的感覺是怎麼了?她回魂了啊,身體怎麼還不聽使喚?

    那神情無助地教他不忍。

    「別急,有話慢慢說。」驀地,望江關輕輕握來,聲音出奇穩定了她。「離開去哪兒了啊?怎麼弄得一身傷?」

    他還以為她真趁他不在偷跑出門了,直到越聽越驚,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

    啼鳥啁啾。昧旦時分。

    兩人相對無言,可有大半時辰?

    「你知道……」終於,望江關開口了:「我原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

    淒慘低首,她心酸酸沉了。

    怎會期待他同阿娘和菡姊兒一樣?血脈連親畢竟和俗世價值不同的。

    「可……」他攤手一笑,臉上添了幾分憐寵,「你連我哪天穿了什麼衣服,哪時想了什麼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接受了嗎?

    猛抬頭,撞進他和顏悅色。「現在我可明白,以後見你無故昏睡就是魂魄丟了,醫理無用,我得請個岐黃術士將你招回來。」

    「不會的,不會了……」心情激盪,她摟住他頸子嗚嗚哭了,只要他在身邊就什麼事都沒了,不知不覺她就這麼深信,實在沒道理呵……

    「傻丫頭,怎麼說哭便哭呢,之前還當你挺倔的,是個硬氣小公主哩!」輕歎息,他輕挪她傷體在自己身前安好,悄悄傳輸真氣予她。

    激動大半夜,她不知自己老早體力透支,嘴唇都白了。

    「其實,這些天我也徹底想過,既然真要做家人,有些事我也得說明白。」他也累了,抱著她不感重量,勻在手間涼涼舒服,倒像薄被。

    「唔?」四肢百骸忽然湧了暖流進來,她發困,慵懶應道。

    「我……嗯,其實每個人都是,」他又歎,長長一氣。「這世間每個人生來都有責任,都有些身不由己甩不開的事,像你啦,你父王啦、皇姊啦……」

    「我父王不算,他不負責任!」她插嘴,小拳反手捶在望江關胸口,氣著呢。

    「好好,」他寬慰,改口道:「你父王沒把責任擔好。」

    低低笑了,聰明如她,很快便明白他所欲何言。

    「喏,以後我會乖乖的,不再給你添麻煩。」她保證,知曉這些日子他為她耽誤不少。雖然、雖然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做……除了望江關和天缺,這裡好像每個人都討厭她,所以望江關一離開她就慌,坐立難安直想找到他就好。

    「嗯,除了乖乖,」他提醒,「還要試著把自己過好。」

    「啊?」她不解。

    「你也知自己命運奇詭,常人很難瞭解,像我,」他輕笑,交握的手掌緊了緊,「一直到剛剛,我也才真相信有人活著可以睡著比醒著多,這般怪胎……」

    「那你後悔救我了?」好奇怪,絲毫不覺得那聲「怪胎」刺耳,是因為他嗎?因為他平常說來,所以她也就接受了自己殊異?

    不過想想這屋裡屋外也真沒幾個東西是普通的,那匹跩不拉幾的老馬、多多少少短了五官四肢或尾巴的貓貓狗狗,甚至連天缺都是殘的……這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吶?她忍不住想探。

    「不,」懷抱她的人動了動,「我望江關做事從不問後悔,只求當該。」再吁氣,話底仍是厚實:「你呢?是否後悔讓我救?」這話是盯著她臉上說的。

    他在問她還想死嗎?她猜,忽然懂了。

    先前他是用一般價值看她,覺得她枉死不值,現在他明白她身世處境了,所以重新問她。

    這人心好澄,或者是冷?

    他救了她,並不表示他就自以為擔了責任,他問她,也是要為彼此關係做下切劃,他只幫他能幫,其餘要靠她自己掙,沒人幫得了的。

    搖頭、遲疑搖頭,忽然她又想點頭,眼神滿是困惑。

    好怪,前月那般決然欲死的念頭到哪兒去了?

    「想不清楚嗎?」他問。收了功,大手改撫她發。

    「嗯……」自自然往他掌心輕蹭,小貓般摩挲。「你今天說的話都好難懂,我變笨了。」

    「呵……」他低笑,震著她胸腹輕疼。

    「你笑什麼?」翻轉驅體,卻因四肢無力攤趴他身。「你笑什麼啦?!」氣息幽吐在他下頷,徐徐清芬。

    望江關心念一動,待想清,唇已按貼在她,額間正中,柔柔一吻。

    「這、是什麼?」她問,頭臉無緣故臊臊暈了。任他突地將她輕擺,翻了身自顧下床。

    「沒、沒什麼,做爹的疼女兒嘛,你長在深宮少解人事不明白,以後住慣便慢慢懂了。」他站著,俊臉微紅,隨口胡謅的理由連自己都覺好笑,他與她,方才岔神究竟是亂想到哪裡去了……

    「平常男人,都是這樣的嗎?」她再問,拽著他衣袖不讓他走。

    以往,她聽菡姊兒講過不少民間故事,娘惜兒,姊疼妹;但菡姊兒的故事裡都是沒男人的,要不就是像父王那樣,該斬、該殺,死他十回八回都不足為惜。

    「好了,菂菂,累了一晚,你該休息了。」望江關為她鋪床,微垂低首,藏住自己尷尬扭曲的臉。

    「想不清的事也不急著一次想完,一件一件,就讓它掛著、擺著,久而久之,將來……說不定那天醒來你便想通了,也或者突然發現這事沒啥重要,世上大部分人都這麼過著,什麼生啊死地,一般人不會當口頭禪似地嚷來玩的。」

    「可我不累。」大眼猛眨,分明說嘴。

    他側頭看望一會兒,坐近她身。「你在怕什麼?」

    「我……夢裡有人,也有鬼,」半晌,她幽幽低語,知曉這要求對旁人很過分。「從前菡姊兒都陪我睡,之前趕路的時候你也在身邊。」

    他怔然,這丫頭活得辛苦,他越瞭解,便越放手不下。

    「可憐孩子……」輕闔她眼,望江關抓起她手,揣在懷裡藏著。「睡吧,有我守著,見你不對就叫醒你,別怕。」

    「你真好。」滿足清吁,她窩向他身側放心睡了。

    「我好?回頭兒我讓你喝這兒吞那兒就別怪我藥苦。」他打趣,亦是閉目養神。「我再怎樣都是另一個人,不是你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的妲己皇姊,菂菂,人永遠都不可能過一樣日子,這點我只能教,體會,卻還在你啊……」

    天大亮。

    豐兒漸漸在太叔公家長大,習書、習武、習醫,甚至天文星象、時令節氣、騎牧莊稼、兵術戰法……

    總之從早到晚沒一刻偷空,十幾個師父排隊搶人。

    「主子,您這篇「原親」發人深省情感真摯,可惜語言紊亂,明顯混了西島句法,請主子重新習作,在下明早再來。」

    「主子,告家兄弟昨個兒調皮嬉鬧,打擾了主子練功,所以今日午刻起兩人將一起陪著主子站樁補課,直至酉時。」

    「主子……」

    「主子……」……

    在這兒,沒人喊他豐兒。

    男女老少大部分都對他必恭必敬,卻也諸多要求。

    「主子等等。」少女整整高他一個頭,抱著衣籃而來。

    「鏡、鏡鎏。」努力直喚她名,為得是不讓她無辜受罰。

    太叔公在旁,欣慰點頭。「這樣才對,以後便是牽手夫妻,什麼姊啊弟的,多生份啊!」

    「嗯。」唯諾答應,豐兒其實一直想問什麼是「夫妻」,但又怕人恥笑……蠢問題吶,可只有娘親會耐性回答的。

    「呶,你娘托人送來的,說你今天生日。」少女遞來包裹,沒等他接穩又繼續說:「還有,你把身上髒衣順便脫下來給我洗吧,反正待會你要去武師父那兒罰站,光著身子還輕鬆些。」

    豐兒默默撿起掉落一地的糕餅,默默脫衣……

    第四章

    那年他看來大不過五歲,瘦得跟小猴似的。

    清晨。窗牖外透來寒意。

    她雖夢醒,卻還在被窩賴著,反正望江關出遠門、天缺不在,她一個人也沒啥事好做,早膳呀,是為那藥汁熬得比誰都難喝的凶爹爹吃的。

    說什麼安眠、定神、補形、去郁……一年下來,直把她當藥罐不厭其煩地灌,弄得她現在一看黑漆嘛烏湯湯水水的東西就反胃作嘔,上回還差點把告大娘特意送來的芝麻糊盡吐出來。

    「人事要盡。」他不逆天,卻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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