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風淮黎
季尹諾蹲在一邊把木柴放進三個石塊圍成的小灶中,「等一下水開了,我先泡糖水給妳喝,然後我到前面採那些蕃薯葉回來煮給妳吃好嗎?沒有很遠,妳在床上往外看,就看得到我。」他慶幸沒把昨天買的糖和鹽半途丟掉,而前面也有以前林場工人留下荒了的菜園,暫時他們還有東西充飢。
「我喝糖水就好,大哥哥不要離開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任何東西一樣,程夢渝死命地抓住季尹諾,不讓他離開身邊。
「蕃薯葉很營養,對妳有幫助,大哥哥希望妳好起來,妳勇敢一點好嗎?五分鐘就好。」他抬頭看著她輕哄道。
程夢渝沉默了許久,「抱我!」
季尹諾沒轍地走到床前抱了她一會兒,真不知道可以拿她怎麼辦,是不是富家千金都這麼軟弱不堪?
他們在工寮待了三天,程夢渝的情況時好時差,發燒的時候偶爾鬧點脾氣,只要她醒來沒見季尹諾就哭得死去活來,哭得季尹諾真希望她一直昏睡算了,但她真的昏睡時,他又擔心不已,一步也不敢離開,就怕有什麼狀況。
第三天她的情況惡化了,高燒持續不退,衣服都汗濕了,呈現昏迷狀。
「小妹妹,妳怎麼樣了?」
「大哥哥,我快死了,我一直忘了問你的名字,剛才閻羅王問我誰對我最好,我說不出你的名字。」
「我叫季尹諾,四季的季,伊尹的尹,承諾的諾。」季尹諾難過地說。
「謝謝你大哥哥。」這句話說完後,程夢渝昏迷了數月,當她再清醒後,她的大哥哥卻被她家人恩將仇報地送進監獄。
第四章
程夢渝看著東方的魚肚白,往事不堪回首,哭了一夜的她神色淒然。
「他當年是建中的高材生,師長們口中的陽光少年,女孩心目中的賽夏王子,卻因為救我,坐了兩年牢獄,失去榮耀、失去尊嚴、失去本該擁有的風光歲月。」
「怎麼會呢?」汪靜娟搖著頭難以想像。
「因為我爸媽找到我們的時候,他正替我擦拭,那天我汗濕了所有衣服,最後他把身上的衣服給我穿,所以他是光著上身的,我遍體鱗傷,我父母以為是他打的,醫生檢查出我處女膜有裂痕,私處有外傷,他們以為他侵犯我,我在昏迷中不斷地喊著大哥哥、不然就是不要打我、我會聽話,他們把這些話組織起來,認定他對我施暴,我父母堅持告他。」程夢渝說起父母當時過盛的聯想力不禁搖頭。
「那蔡叔和蔡嬸應該可以證明他是救妳的。」汪靜娟替季尹諾找到一線希望。
「蔡叔當天跌入山溝死了,蔡嬸發瘋,沒有任何證人可以證明他清白,但也沒有直接證據顯示他有罪,我的昏迷,醫生都沒把握有沒有清醒的可能,季諾的藥草雖然讓我沒死於肺炎,卻因我體質過敏而導致原因不明的昏迷。」
「即使是這樣,仍是罪證不足,沒有人可以證明他的罪不是嗎?」汪靜娟不解為什麼季尹諾會被判刑。
「本來會不了了之的,但因為他阿姨曾說過賽夏族的傳統也重視報復,我父母認定他以極其殘忍的方式傷害我,決定要他就法,因為在警方的紀錄中,失蹤的是姊姊,所以讓我姊姊以受害人的身份出庭,向法官承認被他強暴,所以他被判重刑。」想起這些,程夢渝心裡充滿了歉意。
「太過分了,簡直是族群歧視嘛,中國古代也講報復啊,怎麼這種話法官也採信呢?處女膜受重力衝擊破裂是常事,什麼爛法官,這點常識也沒有!」汪靜娟身為山地公主,聽到這樣的事極為憤慨,「還有妳爸媽也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叫妳姊姊作偽證?他們難道就沒考慮到妳姊姊的心理感受嗎?那不是一出庭就沒事的。」
沒錯,他們完全沒考慮到姊姊的感受,使得她想不開,愈走愈偏,剛開始她對季因內疚而關心,季出獄後,姊姊經常以妹妹的身份去看他,但季總冷淡相對,彷來姊姊愛上了季,得不到他的響應,於是由愛生恨,數度傷害他。程夢渝想到這小往事,益加心疼季尹諾所受的災難。
汪靜娟想了一會,沒注意到好友陷入沉思,關心地問:「他沒有上訴嗎?」
「他的阿姨為了替他上訴,四處奔波,不惜重操舊業,但我父母以他們的權勢,打通所有關節,所以他每次上訴部敗訴。」說到這裡,程夢渝的心掉落到谷底,就因為阿姨的阻礙與反對,決定了他們之間沒有未來。
「那妳呢?妳不是昏睡了半年就醒了嗎?醒了不就可以還他清白。」汪靜娟心急地問,非常同情季尹諾,完全忘了她聽到的是十八年前的事。
「我醒來後和父母說明了一切,希望他們還他一個公道,但他們不肯,說事闕程家的面子,如果還他清白,他們全都犯法,我姊姊會被判刑,他們只願打通關係,減他的刑,並請人在獄中特別照顧他。」程夢渝說出了讓人失望的答案。
「妳爺爺呢?妳不是說妳爺爺是妳們家最正直的人?他不幫妳嗎?」汪靜娟巴不得能替季尹諾去擊開封府衙的鼓,找包青天來申。
「最後因為我絕食抗議,在最高法院判決前,爺爺出面,請很好的律師幫他找到一審時的漏洞,以法官當時對姊姊的詢間語義模糊具有暗示與誤導作用為由,改判罪名不成立。可是他已經在獄中坐了兩年牢了。」淚水再度漫濕程夢渝淒美的臉龐。
「好可憐,夢渝妳好可憐,他更可憐。」汪靜娟這才發現聽夢渝說這些事,她們已用完了一包兩百抽的面紙,「那兩年他怎麼過的?」
「聽說前半年很慘,我爸媽存心讓他不好過,直到我醒後,他們才改為找人關照他,可是他很堅強,在獄中表現得很好,我每個禮拜去看他,都幫他帶他原來班級的筆記,雖然他沒能在建中上課,光是靠筆記和獄中的課業輔導,功課卻跟得上,所以兩年出來,馬上參加聯考,就上台大了。」說起季尹諾的傲人之處,程夢渝總是與有榮焉。
「幸好,至少他沒有被惡運打敗。」汪靜娟寬心地說,繼而她看見程夢渝臉紅了一些,伸手探一下她的額頭,「夢渝,妳休息一下吧,好像又燒起來了。」
「嗯,妳也休息吧,下午我們得過去紫鶯那兒,看看她有什麼需要,她的婚禮就在明天,雖然她處理得低調,還是很多事需要張羅的。」程夢渝提醒道。
「夢渝,我真的無法把現在穩健幹練的妳和小時候那個脆弱的小女孩湊在一塊,我以為妳從小就是個女強人,從不哭哭啼啼的。」
程夢渝只是低頭一笑,本來愛哭的她,因為季喜歡堅強的女孩子,所以訓練自己堅強,但今天在他面前還是哭了,這十二年來為了這微乎其微的重逢時刻,不知練習了多少遍,結果還是狼狽地哭了。明明答應自己對他死了心,讓一切隨風而去的,一見到他就知道那些都是自欺欺人的,這一輩子,除了對他癡癡戀戀地想著念著,她的感情沒有更好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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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尹諾強抑心中翻攪如潮的思緒,陪好友迎娶自己的妻子,還得裝得若無其事,雖然幾年來他努力於淡化自己的情緒,但此刻他真的覺得困難。
看著靖濤挽著新娘出房門時,他內心幾乎是無法言喻地承受著撞擊的疼痛,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襲白紗會讓他如此心痛,上一次她嫁他時他什麼也沒給她。
季尹諾,你在想什麼?你和她已經再也沒有關係了,他提醒自己道。然後他把思緒拉回,才發現程夢渝提著化妝箱,身穿小禮服,眼眶紅紅的跟在後面。
她不是新娘!靖濤的新娘不是她!季尹諾在心中吶喊著,雖然有一大堆的疑問,但他感到心中輕鬆了不少,為什為會有這種感覺?因為他不必再為自己最恨的人是自己最敬重的人的太太而為難了,他很快在心底有了個答案,也毫不遲疑地接受這個答案。
一坐上禮車,程夢渝的心就狂跳不止,本來就知道今天一定會碰面的,她期待又害怕這一刻的來臨,怕自己又不爭氣地在他面前哭了,怕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和他面對面,該說什麼話,或者不該說什麼話。
今天的婚禮本就會有麻煩,若紫鶯真的在眾人面前甩了宣靖濤一個耳光轉身走人,她就得留下來替紫鶯善後,平常她自信一定沒問題的,但現在她沒把握了。
季尹諾交代好禮車司機幾個注意事項,即坐到程夢渝旁邊,「王先生,請趕上車隊,跟在新娘禮車後面。」
「是的,季先生有沒有發現今天的伴娘都像天仙似的,個個都漂亮。」禮車司機說著朝程夢渝欣賞地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