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風淮黎
看著全白的病房,楊慶藩有說不出的煩,這些兒孫輩們,全都生了個老鼠膽,不過就是血壓高而已,就在那邊大驚小怪地要他住院,沒病都被他們叫出病來了。
他不高興地走出病房,住院的這些天串門子倒成了他的樂趣,這特等病房裡的人,當然沒什麼看頭,但到普通病房可就不同了。那些個常年進出醫院的人,大家比誰割的內臟多,誰的病情複雜,說得口沬橫飛的,好像誰要是沒兩三種長年惡疾纏身就愧對天下蒼生,當然像他這種只是偶爾需要氧氣罩的人只能當癟三。
才一轉向,就瞥見走道彼端有個熟悉的身影,那纖弱的身影數十年來夜夜都在他夢裡出現。楊慶藩確定自己清醒著,他揩了揩老花眼睛,走上前幾步,再看個端詳,這些年來他時時刻刻都在注意這樣的身影,但沒一個像眼前的這麼神似。
紀芸宣邊找著外婆住的病房,邊感覺一雙精銳的眼光隨著她移動,就在那雙眼光的主人面前的病房門號上,她看見了外婆的名字,外婆臨時轉院著實讓她擔心不已,她得到消息後,一下課就立刻北上。
她對眼前的老人禮貌性地點頭一笑,隨即敲門而進。
楊慶藩看了一下門牌上的病患名字,柳媚,這簡單的兩個字讓他的心跳加速血壓上升,是她,真的是他的阿媚,他那苦命的初戀情人阿媚,他立刻敲門進去。
「阿媚!」楊慶藩一進門即朝著病床上的病人激動地叫著。
病房中有一男兩女,紀芸宣已見過楊慶藩,而俞志誠和紀麗秋夫婦則訝異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老先生,您認識我外婆嗎?」俞志誠有禮地問道。
「她娘家是不是住台南,叫柳媚,後來嫁給姓譚的人家,今年六十九歲?」
「是啊!老先生您是我外婆的同鄉嗎?太好了!外婆一心想念著家鄉呢!」紀麗秋高興地對丈夫和妹妹說,因為醫生已經讓他們要有辦後事的心理準備了,所以她極想讓外婆順心快意。
「她怎麼了?」楊慶藩看著病床上瘦骨如柴的阿媚,心中感到淒楚難受。
「原本只是感冒,後來卻成了肺炎,還肺積水,醫生說……」紀麗秋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小芸──小芸……」柳媚虛弱的聲音由病床上傳來。
「外婆!我在這兒。」紀芸宣連忙上前執起外婆的手。
「小芸!外婆不行了,但是外婆不放心你呀,你可不可以答應外婆,找個好人家嫁了。」柳媚伸出枯瘦的手,抓著外孫女要求道。
「外婆,不會的,您會好起來。」紀芸宣含著淚水說道。
「答應我好嗎?你不嫁人外婆放心不下。」柳媚期待地看著這自幼乖巧的外孫女,就希望她能點頭,好了了個余願。
「外婆!」紀芸宣為難地看著外婆,既不想結婚,也不想哄騙老人家。
「你這女孩怎麼這麼不孝?要你嫁個人有什麼難的,這樣的事都不肯應承。」在一旁看不下去的楊慶藩生氣地罵起人來。
「老先生我妹妹不是不孝,只是她連男朋友都沒有。」紀麗秋替妹妹解釋道。
「這不是問題,阿媚,你別擔心,我十來個孫子個個一表人才,隨便你挑,中意哪個就選哪個當孫女婿。」楊慶藩一古腦兒坐在病床邊,慷慨激昂地說著。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楊慶藩一眼,而奄奄一息的柳媚認出他來了。
「番王?真的是你嗎?」柳媚的眼中頓時有著一絲羞怯。
「阿媚!是我,我找你找了幾十年,沒想到終於還是找到了。」楊慶藩撫著初戀情人的銀絲,一如當年他們偷偷約會之時。
「太好了,沒想到還能見到你,我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見到你了,番王,當年我遲疑了一會兒,因而被家人抓回去了,才沒能去車站和你會面,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沒有變心。」柳媚愧疚地說著。
「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當年的事我都知道,你被關起來還被打了一頓,所以孩子沒了,你還差點死掉。」楊慶藩憐愛地撫著她被歲月刻畫的臉,兩個銀髮斑斑的老人,兩相對望,此時命運的橫逆已經不重要了。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為什麼不來找我?」楊慶藩幾年前得知早年她被婆家欺負,後來被兒子遺棄,命運弄人他找了她那麼多年卻始終找不到。
「很好,多虧志誠和麗秋這兩個孩子有心,讓我和小芸兩祖孫有依靠。」說到這裡,柳媚心中滿是安慰,但隨即又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所有的人都對她突然的歎息感到掛心。
「把話說清楚,我也該心滿意足了,但是小芸,你……」柳媚知道外孫女無心成家,但卻始終放不下心。
「阿媚你等一下。」楊慶藩放下她的手,立刻往外走。
不一會兒,楊慶藩回來了,手中拿出了一張他的全家福,紀麗秋訝異地發現他們家女眷之多的。
「這是我大老婆,她最像你,二娘眉眼像你,三娘嘴和下巴像你,第二排的是我兒子和媳婦,他們不重要,看看第三排那些孫子們,中意哪個就挑哪個,挑中了我就叫他們娶你的小芸。」楊慶藩把相片拿到心愛的初戀情人面前。
紀芸宣一聽這楊老先生的話,心中直犯嘀咕,懷疑他當他的孫子是傀儡。
柳媚看了一下他的全家福,真的是每個孫子都俊拔出眾,她中意了其中神采最像楊慶藩的一個。
「就這個最得我的緣的好了。」柳媚指著楊仲昕說。
楊慶藩看了一下,非常高興地點頭,阿媚不愧為他的阿媚,半個世紀的分隔,也沒能阻撓他們的心靈相通,那壞小子雖然把他氣得住院,還是他的最愛。
「那就這麼說走了,正好我這孫子欠人管教。」
「小芸,你看看喜不喜歡。」柳媚把相片拿給紀芸宣看。
「外婆你們怎麼可以當真。」紀芸宣本以為他們只是說說而已。
紀麗秋把妹妹拉到一邊,低聲地說:「小芸,醫生說外婆情況不好,你就哄她開心先答應了吧!」
紀芸宣遲疑了一下,看了姊夫一眼,又見外婆那麼開心,只好點頭了。
中部橫貫公路嘉陽路段的水果攤前,停下一輛富豪三千的銀白色轎車,裡面走出了個身著虎皮連身短裙的美艷女子,胸前現出了一大片春光,踩著三寸的細跟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向水果攤,搖擺著纖腰豐臀,引起不少注目,水果攤內的兩個少年更是目不轉睛地瞪大眼睛猛吃冰淇淋。
隨後楊仲昕由駕駛座中走出,自然地所有目光轉移到他身上,一身輕鬆的白色名牌休閒服穿在一八二的身架上,濃眉大眼之下有著俊挺的鼻樑,豐盈的鼻頭下方配著微薄的上唇及合度的下唇,噙在嘴角的弧度似笑不笑,端正的輪廓充分展現王者氣度,有如服裝雜誌中走出來的模特兒,卻有著模特兒所沒有的自然英氣。
「老闆!請問麗陽果園怎麼走呢?」他和善而有禮地問路,那聲音帶著迷人的磁性,這男人集天地之鍾愛於一身。
「仲昕!人家最愛吃水蜜桃了,你幫人家挑嘛!」曾艷玲說著,一手攀上楊仲昕的頸項,臉埋在他頸間摩挲著。
水果攤的老闆娘紀麗秋微皺著眉頭,審視了一下眼前的這對男女,搖著頭顯示她的不贊同。
由外頭開著搬運車而來的紀芸宣將車停在攤口,一進門連忙吆喝兩個口水快流出來的外甥進去做功課。
「小姐!山區氣溫變化大,衣服要穿多一點。」她經過美艷女子身邊時拉開了一點口罩,低聲勸道。
此番話引起楊仲昕的一串爆笑聲,欣賞地朝她看一眼,這讓曾艷玲不悅。
「謝謝你的關心,我天生體質佳,不怕冷,不像有人見不得人地包得密不通風,就怕嚇到人。」曾艷玲語帶挑釁地瞪她一眼。
紀芸宣身上穿著灰外套,灰色的廉價牛仔褲,腳上的黑色運動鞋沾滿了黃泥巴,頭上戴著寬邊工作帽,由帽緣延展出來的寬帶裹著雙頰而下在頸間繫個活結,又掛了個口罩,手上戴著粗棉手套,整個人包得只剩眼鏡露在外頭。
她搖搖頭,不想和人計較,倒是對楊仲昕極為不屑,她全是為了對方著想,在這麼純樸的地方,衣著如此暴露,行為又這麼開放,很容易被看輕的,她這麼勸不過是出於女性的同胞愛,被他這麼一笑,倒好像是她存心諷刺人家一樣。
「先生!你的風度太差!對自己的女伴,既不懂得保護,也不曉得尊重。」她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後就朝裡面進去。
楊仲昕眼中頓時燃起一簇怒火,過去哪曾被女人這麼數落過,身邊的女人哪個不捧得他高高在上的、巴著討他的歡心以得他的寵。
「小芸!外婆要你立刻打電話過去。」紀麗秋交代後,連忙回答:「您是楊仲昕先生嗎?我是紀麗秋,剛才那位就是我妹妹紀芸宣,楊爺爺正等著你,待會我讓小芸帶你上去好了,你們先坐一下。」紀麗秋慇勤地拿出水果招待他們,並到後面把妹妹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