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風淮黎
她還是無言,被奪去了一切之後,突然有個比她小,卻時時呵護她的夫婿不時地說些天真單純卻誠懇的保證時,她真不知道可以怎麼反應。
「有時候和你說話,你都不理我,我會擔心你想些什麼難過的事,所以自己說個不停,平常我不是這麼聒噪得像個孩子似的。」他自覺多此一舉地解釋著,說完後見她眼底神色一閃,又益加確定這些話更暴露自己的孩子氣。
「你的好意我曉得,我會盡快管好自己,不再增加你的負擔。」石雪如終於被他逼出話了,但說出的話連她自己都訝異,她不想帶敵意的。
聽到這些話,他雙唇緊緊地抿了一抿,眼光望向遠方,怎麼做才不會傷到天兒呢?爹,若塵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是他喪父多年來,第一次無助地希望爹能在身邊教教他,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沉穩的,但在天兒面前,他卻拙稚得可笑。
「你不曾給我任何負擔,我想你不喜歡我,但又覺得沒理由討厭我,所以常常壓抑自己,我希望你討厭我,別讓自己那麼累。」他又以誠懇認真的眼眸關切地看著她說。
「那你就不要對我那麼好,好讓我有討厭你的理由。」她再度說出令自己厭惡的話,沒想到自己的心性是這麼壞,她快受不了自己了。
他再也沒有開口了,那是不可能的,他對誰都是這樣的,對她更是處處留心,他想讓她回覆沒成親以前的那個英姿颯颯、顧盼有神的石雪如,更想讓她有開心的笑容,萍兒說她渴望親人的關懷,他想給她。
兩人各懷心事地走遠後,上官芸和月無愁現身於後頭。
「喂!你們兩個人經常一天不吭一聲,幸好無緣,不然生了孩子,鐵定是啞吧。你很難過吧!我們人見人愛的小殿下,不想把老婆還你了。」上官芸以肘推推月無愁,同樣沒得到回應。
「看見你心愛的人這麼折磨自己,同時也折磨你關愛的人,你的心是鐵打的啊?想想辦法啊!才多久而已,龍若塵瘦了一圈,沒了笑容,你沒看見啊?」上官芸踢他一腳,不高興地瞪著他,這些日子掛心龍若塵的處境,經常轉移她的情傷之痛,所以她也悄悄跟隨在後。
月無愁望著前方的兩人,幽深的眼眸益增陰鬱,沉重地邁步前進,明知他們有一段艱辛的姻緣路要走,但親眼看見他們跌跌撞撞,他心痛至極。一個是他的摯愛,一個是他視如手足的生死至交,他能做的卻只有克制插手的衝動,這段姻緣若不起於自以為是的善意安排,又何至於此,所以他只能站在他們背後,陪他們煎熬。
第八章
在龍家位於京城遠郊的宗堂行過祭祖之禮後,龍若塵打算出關尋藥,出關本來是他稍後的安排,不過因為石雪如的父親鎮守關外,沒有回京參加婚禮,得知他們父女好久沒見面了,所以他更改計畫,先出關去拜見岳父,讓天兒享享天倫之樂。
一路北上,他除了採藥、訪名醫之外,就是看診,石雪如跟在他身邊,接觸的不是病患,就是山林水澗中平常少見的奇草異獸,平心而論,他是個讓人心折的君子,無論是對有生命的病患,或是無生的礦石,他都是有情善待。
就像現在,他蹲在石壘上敲著礦石,不會只顧著他所要的目標,而對週遭的其他事物恣意破壞,敲落不要的礦石,他也是小心翼翼的,能少損傷就少損傷,好像那些無用的雜礦和他要取的主礦同等重要。
他不懂爾虞我詐,也不曉得世態人心,常常遇到藥鋪夥計訛騙他的藥材,他卻憂心人家誤用藥材,傷己傷人,花很多時間教人分辨相似的藥材,最後通常是讓對方心虛自慚,他卻毫無所覺,只高興少了很多誤用藥材而傷身的人。
純善的他,是個真正發揮仁民愛物精神的翩翩君子,日夜相隨,靜靜觀察他的一言一行,她深刻感到他的人格和他的外貌一樣美好,為什麼自己不能回覆沒成親前護從他時,那樣平心靜氣地對待他呢?明知他無辜、明知他對自己好,但只要面對他就沒好臉色,勉強說出的話一定都是帶刺傷他的,於是她更少開口,結果卻使他更加不安,她好久沒看見他那足以融化人心的動人笑容了。
石雪如,什麼時候你變成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人?還是你本來就是這麼乖戾無理?你到底在做什麼?她無意識地撿著一顆顆的石子,撿了一顆丟一顆,心裡充塞著對自己的失望與不解。
龍若塵取下所要的礦石已經多時了,蹲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妻子重複地撿丟著石頭,太過抑鬱讓她經常不自覺地有些無意識的動作,逼她開口不是,不逼她開口又不行,再這樣下去她會失心,為何她要如此自苦?怎樣讓她把氣發出來?
「天兒!喜歡這些石頭嗎?」終於他執起她不停的手,拿過她手上的石頭。
石雪如這才發現,天色不早了。
「我們今天不回去好嗎?我明天想到前面溪谷採藥石。」他說得好像是本來就打算留下般。
她囁動了雙唇又打消了念頭,害怕說出的又是什麼傷人的話,好幾次開口想給他善意的回應,卻都扭曲成了不可理喻的言語,自己還是別開口吧。
「上頭有洞穴,今天委屈你睡石洞了,我先上去整理,你撿些柴火好嗎?」他輕握了一下她僵硬的手,指甲又長了得修剪,他在心中想著修剪她指甲的名目。
帶著自責,石雪如撿了非常多的木柴,一路行來他根本不會有什麼危險,反而要處處留心她,常常一失神就耽誤他的行程,她是個沒用的護從,也是個沒用的人,管不了自己的口,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看到堆在洞口如山的木柴,龍若塵搖搖頭,她做什麼事都認真得可怕,連撿柴火都成效卓著。
「很累吧!撿那麼多,手都髒了。」他從水袋中倒出水,溫柔地替她洗手,「指甲長了,給我作藥引。」說著他拿起剪子,修起她的指甲。
「天兒內功練得紮實,經常持劍執鞭,親自開懇的手居然還是柔嫩如荑,好美。」剪完指甲,他很自然地翻看她觸感良好的玉手,衷心地讚美著。
他並不是沒有七情六慾,但他情慾的表達卻自然無邪!他在把玩她的手,但她不覺得自己的手像玩物般被把玩,而是被珍視寶愛著,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手有什麼特別,可是放在他手中,看起來她也覺得美,一股暖流流進她的心窩。
突然發覺自己的冒犯,放開她的手,他輕聲地說:「進去休息,我去帶點水回來。」
「我去!」她拿過他手中的水袋,沒道理讓他做這些事。
「天黑了,怕會有狼出沒,你進去,我一會兒就回來。」將水袋取回,他轉身飛奔下溪谷。
她連忙跑進洞穴,怕極了狼。放眼打量洞穴,穴內有一個較高的平台,已經鋪好了豐厚的草床,她的行李放在上頭;另一邊不平的地面,也鋪了較薄的草床,他的行李和藥箱放在旁邊。
她把兩人的東西互換了過來,外宿也常是他們發生傷感情事件的導火線,他總會親自收拾打理落腳的地方,那些本是她該做的,但他堅持做丈夫的本該給妻子準備住所,每次都會留給她較好的處所休憩,而他自己屈就較差的環境,她覺得過意不去,堅持不接受,拒絕無效,很容易就出口傷人。
坐在草床上,她無聊地在地上排著軍陣,設想各種不同的敵情,好像回到防衛的前線一般,不斷地更換陣式,自己向自己的謀略挑戰,最後她排出滿意的陣式,唇角勾起自得的微笑,但幾乎在嘴角揚起的同時,笑容也消失了。
設計出再高明的陣法又怎樣?現在的自己不過是個廢人,毫無用處。
挫折地一腳掃去整個由石粒堆成的陣法圖,她又習慣性地緊握拳頭。
手中拿著烤好的鮮魚,龍若塵在進退之間,遲疑了一會兒,是不要打擾她,還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好呢?
分散她的注意力得好,她已經夠自暴自棄了,決定後他走到她身邊,搖搖她的肩膀,「天兒,吃點魚,這魚很鮮的。」
看著眼前烤得香美可口的魚,她才驚覺該做的事又沒做好,專想那些不屬於自己本分的事,「雪如殆忽職守,小殿下直說就可以,不必每件事都做得好好的。」
僵愣了一會兒,龍若塵委屈地坐到對面,「天兒,我們是夫妻,不是主從,不要這樣貶抑自己,吃吧,魚已經烤了,不吃就白白糟蹋這魚兒一條命了。」
「對不起,雪如無狀了。」她接過烤魚,以贖罪的心情咬了一口。
我真的當你是自己人,我從來就沒想當什麼殿下的,如果知道去看爺爺會連累你嫁給我,我寧願違背爹的遺囑,也不想讓你變成這樣的。這些話不能講,講了聽進她耳中,又不曉得扭曲成什麼樣了,他低下頭默默地吃著自己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