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焚容
蘇放寵溺地搖頭,捏捏得意忘形的粉頰,「我從來沒想過要贏你,或是不讓你贏。我們之間應該是相輔相成,如果勝過我會讓你開心,那我非常樂意提供機會讓你快樂。事實上,天賦是無法取代的。我必須承認:在釀酒上,你的確深具天分!」
杜薇高興的抬起下巴:「那當然!我是酒神杜康的後裔嘛!」
從對酒深惡痛絕到不排斥、也不喜歡乃至到如今的認同,是多遠的心路歷程?
因為蘇放的循循善誘,讓杜薇非忠即奸的二分視野逐漸廣闊。
會喝酒的人不見得都是淫夫野人,古往今來多少名士雖縱橫酒海亦不沉淪?
漢時的於定國,飲酒數石,立法依舊清明,不曾有誤;讓梨的孔融是孔夫子之後,他也嗜酒啊!
歷代名女子如李清照、魚玄機之輩不也或對酌、或獨飲,絲毫不遮掩品酒的事實。
當然,酒也會誤事的。像「酒中八仙」之一的李白不就為了酒醉之後癡想撈月因而墜水而亡的嗎?
但是,如果沒有七分酒氣助興,李太白能有十分才氣縱橫,寫得出燴炙人口、流傳千古的名句佳言嗎?
未必。是吧!
酒就如水一般,成助力、成阻力,端賴飲者的一念之差。
心存惡念的人,區區幾滴水酒下肚便藉酒裝瘋、逞其獸慾。錯的是酒還是人?
如果沒有認識蘇放,如果不曾來過酒窖,親眼見到釀酒過程的繁瑣及蘊藏的豐富文化素養,她將永遠只能作個井底之蛙。以最膚淺的認知來鄙視酒。
對自己,是一種損失。
至少她將永遠無法發現自己竟擁有這樣的潛能。
「是--」蘇放爽朗的笑聲迴盪不絕,「你是酒神之後,擁有特殊天分。佩服!佩服!」
談笑間兩人走出迴廊,偌大酒窖裡外的五層房子彼此間都有蜿蜒的迴廊相通,造型特殊且避免下雨時搬運不便。
嗅覺敏銳的杜薇經過一扇房門時突然吸吸鼻子,疑惑地問並肩的蘇放,「這是什麼味道?有些說不出的怪,不像正在發酵中的曲餅。」
蘇放推開門讓她瞧一眼,「這裡是存放廢曲的所在。」隨即便要關上門:「無用之物,我們走吧!」
好奇的杜薇由他手臂底下穿進去,「為什麼會有廢曲?」
酒莊選曲之慎重、制曲過程之嚴謹有目共睹,像為了要釀出千百年來始終原味的即墨老酒,蘇放派出一組人馬,兼程至即墨運當季所產的大黃米回酒莊,親自篩選過後,當天便送至酒窖當日脫殼制曲。
像這樣每個環節都精心注意,細心到吹毛求疵地步的窖裡,怎麼還會有堆積如山的廢曲?
「曲是酒的靈魂,酒釀出來之後的味道如何,就端賴酒麴的品質了。然而'發酵'是大自然裡極其奧妙的變化,即便我們掌控了所有的過程,在封曲之後,依然只能聽天由命。」蘇放比比牆邊簍子:「這些就是無可奈何的失敗品。」
杜薇走近,無限惋惜的說:「那這些都要丟掉了?」
「不!山下的農民會定期上窖裡收集廢曲,帶回去餵豬。」
「喔!」好在還是有用的。「咦,這紅通通的是什麼?也是曲嗎?」杜薇好奇地指著其中一簍問。
蘇放探身一看:「是紅曲。」
「紅曲?」
「是的,紅曲由粳米製成。因為溫度難以控制,以致於較容易失敗。紅曲製出的酒難登大雅之堂,為平民百姓日常用酒。」
酒莊產的酒不全是供應皇親貴胃,蘇放也堅持釀些尋常老百姓負擔得起的酒類。
杜薇用杓子舀起紅曲,細細地端詳:「它的味道……有些酸、有些甜……」這些廢紅曲還可以做什麼用呢?難道全部都要餵豬?那豈不是太浪費了!
她娥眉緊蹙,須臾靈光乍現,「有了!可以拿來做菜!」
蘇放教眼前這張明亮的臉迷惑住了,「做萊?」
「對呀對呀!」杜薇放下杓子,興奮的拉著蘇放的手直跳:「用紅曲來做菜一定別有一番風味!」
「可是--」蘇放有些遲疑:「這紅曲是報廢的……」能吃嗎?
杜薇信心滿滿:「豬能吃、我們人當然就能吃!難道你不吃豬肉嗎?」
能這樣解釋嗎?豬只以餿水為食,他可不想!
蘇放苦笑:「從來沒有人這樣吃過……」
「所以說我聰明呀!」杜薇斜看他的一臉為難,「你不信我?」在酒莊裡她的廚藝讓他讚不絕口,這會兒全忘了嗎?
杜薇手插腰,十足的茶壺模樣。
蘇放無奈搖頭,一把將小茶壺攏進杯裡:「都依你。」誰叫他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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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裡陽盛陰衰,平日三餐都由兄弟們輪流打理。多年來不曾出現過善廚的人,好在大夥兒向來奉行以「能吃」為原則,對食物的樣貌、味道沒有太大的要求,最多就是趁每月一旬的休假日回家打打牙祭。
今兒個桌上琳琅滿目的菜看叫人眼花撩亂。
眾人目光停駐在看起來不錯、聞起來又很香的菜上,壓根沒注意到難得跟他們一起用餐的莊主也在飯廳裡。
李管營踱進飯廳,畢恭畢敬地跟蘇放及巧笑倩兮的杜薇行禮。瞧見旁邊眾人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暗暗搖頭,繼而回之以最最兇惡的目光譴責。這群沒用的傢伙!要害莊主認為他御人無方啊!
口水吞嚥再吞嚥,大夥兒依依不捨地把眼光從桌上的菜餚移開,恭敬的行禮:「莊主好、杜姑娘好!」
蘇放向來不拘小節,難得大家對薇兒的手藝這麼捧場,看見她笑靨燦爛的樣子,他就跟著高興了!
「大家別客氣,都坐下來吃吧!」
「謝莊主!」
蘇放牽著杜薇落座之後,李管事跟眾人也依序坐下。
礙於莊主還沒動筷子,大家也尷尬地僵著。
突然,一道細微的聲音傳出來:「現在咱們還等什麼?謝天嗎?」
李管事瞥一眼發聲地,低斥:「小狗子!」
「哈哈哈!無妨!」蘇放哈哈大笑,「大夥兒別客氣,開始吧!」
「謝謝莊主!」
眾人有志一同地將筷子齊往顏色紅艷的魚身上進攻。
「這明明是河裡常見的魚呀!怎麼染上這般艷麗的色彩?」李管事問。
「紅曲。」清脆的嗓音回答:「不過我給它改了名字叫'紅槽'。」
哎?最近沒有釀紅曲呀,不會是--報廢的那些吧!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隨意臆測桌上紅曲的出處。
看見漫天的問號,杜薇好心的公佈答案:「就是擱在發曲房的廢紅曲呀!我看它顏色鮮紅、味道又不錯,乾脆拿來當調味料。」她熱情的招呼呈現癡呆狀況的李管事:
「李管事嘗嘗看味道好不好!」
嗯--
李管事為難地看著筷子上紅艷艷的魚肉,眼神飄到蘇放身上。
莊主,這能吃嗎?他無言地問。
你試試看吧!蘇放聳肩。
可這是--預備要餵豬的!李管事泫然欲泣。我又不是豬!
蘇放不悅地挑眉,你這是在嫌薇兒煮的菜羅?
接收到莊主無言的恫嚇,李管事環顧桌上眾人,目光所及除了杜薇睜大無事的雙眼凝視著他之外,其餘人等皆不謀而同的爭相迴避。
時之間刮起冷風颯颯。
「李管事不敢吃?」杜薇睜著水眸問。
正要忙不迭地點頭,突然看見她身旁莊主凌厲的眼神,硬是將滿腹的不願吞回肚裡。
「怎……怎麼會呢?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我對魚敏感……」李管事吞吞吐吐地說完。瞄見一旁訕笑的小狗子,迅速的將筷子上的魚內塞進他嘴裡,「小狗子很喜歡吃魚!」
被塞了滿口魚的小狗子正想反駁,咀嚼之後竟然高興的嚷嚷:「好好吃喔!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魚!」
他匆匆的嚥下,無視於呆楞的其它人,迅速地又夾了一滿筷子的魚:「杜姑娘的手藝真棒!比我娘強太多了!」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桌上的魚即將被小狗子攻擊殆盡,紛紛加入搶奪的行列。
誰不知道小狗子的娘(簡稱狗娘)是鎮上有名的廚娘,小狗子既然說比他娘煮的好吃,必然是真的!再說小狗子的胃腸一向不好,吃到不乾淨的食物馬上就會有反應,看他一口接一口的大嘴吃魚,這魚絕對沒有問題!
三兩下,盤子裡就只剩零星魚刺,只剩小狗子耀武揚威地銜著魚頭,大有誰敢跟我搶我就咬誰的氣概。
杜薇開心的拍手:「難得大家捧場,廚房裡還有幾條煮好的魚,我再去端來。」
眾人當然立刻點頭稱好。
望著杜薇飛奔的背影,李管事哀怨的看著但笑不語的蘇放:「莊主吃過魚了嗎?」
「對!薇兒剛煮好的時侯我們就分食了一條魚。」蘇放笑得開懷。
那--您剛剛怎麼沒說!李管事悲憤的指責。
「我只要你試試看,誰知道你連試的勇氣都沒有!」蘇放搖頭。初時他也是不忍拂逆了薇兒的好意,才勉為其難的輕嘗一口,沒想到鮮美的魚佐以酸甜的紅糟,竟融合出不可思議的美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