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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焚容

    「儀狄只能算是善於釀酒的人,他獻酒醪於夏禹,雖然聞名於世,卻因此丟了官。至於史上記載,真正第一個制酒的人是杜康,他是黃帝時侯的人,比儀狄早了五百多年!」時不我予吧!如果儀狄獻酒於商紂,必然會得到高官厚爵--然後再遺臭萬年。

    人類自喻萬靈,卻將種種的惡行及失態歸咎於不能辯駁的酒!

    如果能自我克制,飲酒又能造出什麼孽?蘇放嘴角微掀,對人們慣常自找借口,卻讓酒族蒙冤的現象有著嘲諷。

    「這樣啊!」杜薇嗤之以鼻:「竟然是我杜家的祖先造出這等害人的玩意兒!」

    「你此言差矣。」蘇放放下手中的黃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任何事都有一體兩面,例如這黃米,如果不帶微酸,便不易發酵,然而不能做酒麴的黃米卻是上好的糧食;我不否認酗酒會誤事,也會有人藉酒行種種污穢的事,但,難道酒就一無是處了嗎?當然不!試想:如果沒有濃郁的老窖董酒,關雲長如何承得住華陀刮骨療傷?」

    杜薇小小聲地反駁:「又不是每個人都衝鋒陷陣、需要刮骨療傷!」

    她敏捷的反應讓蘇放暗暗讚賞:「話是如此沒錯,可事實上酌量的飲酒,不但能克制風寒,還能殺菌,許多藥酒、補酒更能延年益壽……」

    「你在街頭叫賣啊,說這麼多!」她就是不喜歡酒,固執而主觀地。

    蘇放笑笑,「幸虧天下像你這般排斥酒的人不多,否則我們酒莊就等著關門大吉了。」討論是無須動氣的,溝通而已。

    「想你蘇家歷代祖先曾任酒士、酒丞,如今朝廷裡還有司酒監,你為什麼拒絕官位?」她真是不太瞭解他的心思,有了終身的官職就等著享盡富貴榮華,這份榮耀別人還求之不得呢!只有他對朝廷多次的延邀棄之如敝履。

    蘇放不在乎地聳肩,繼續低頭察看大黃米:「有了官位,我的酒就只能呈給皇上,由他一人專享。身在民間,我想釀酒便釀酒,疲了、累了隨時可以撤手,五湖四海任我逍遙。」他的酒莊已是天下第一,富貴權勢算得了什麼?他要的是率性自由。

    杜薇看著他飄逸的背影,跟他相處越久,越為他的豁達著迷。

    蘇放是個超逸疏狂的人,俊美無鑄的他是眾家女子芳心仰慕的對象,因為嫌麻煩,也怕過多的脂粉味混淆了他的嗅覺,所以他獨自避居在江邊。偌大的屋裡,除了半旬前來一次打掃的老嬤嬤之外,就只有他們兩人鎮日相處。她曾經問他?為什麼救她?

    他的答案可妙: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而自從知道屋裡除了他就沒有別的人後,杜薇甚至沒有勇氣問當時是誰幫她換下一身的濕衣?

    一想到自己曾經毫無遮掩的讓他看透,杜薇便忍不住雙頰滾燙,這--要是依宋若莘所著的女倫語,自己該跟了他的。

    啐啐啐!從打消死意的那時開始就決定再也不理會這些禁錮女子思想的無用書籍,怎麼突然又再想起?真是沉痾難愈啊!

    杜薇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的男裝。有別於逃難時不得不易釵的無奈,今日的她是自己要求以男裝示人的。身為女子太苦,她固執地認定只要著上男裝,就可以假裝是男兒身,不必再守繁如牛毛的閨閣之禁。

    她感激地望著蘇放的寬背,對於她莫名的堅持,他只微挑了眉梢,便默默交代李管事送來嬌小的男裝。一如往常地,只要她不提,他就不多問。

    跟一般不解人間愁苦的千金大小姐相比,杜薇對男子的閱歷應該算是豐富了,即便曾經身處京華首都的挹歡院裡,見識過林林總總的達官貴人……這蘇放的人品心性,較之於他們,毫不遜色!

    跟李申相處時,杜薇謹守分際,連衣角都沒讓他碰一下,卻對蘇放的碰觸不躲不閃。其中因由,連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就當作對班昭的無言抗議吧!

    蘇放突然感受到背後的灼熱視線,轉頭恰好抓到她的凝視,便逗她:「怎麼?盡偷盯著我瞧!」逗她,看她滿臉的無可奈何,是他最大的娛樂。

    杜薇整張臉宛若火燒,沒了平日的伶牙利齒。

    這個人!唉!

    第三章

    蘇放十分率性,想喝酒時便放下所有的事,似乎在那時刻只有喝酒才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杜薇見他舉起酒壺灌下一口,邁向江邊準備刺魚,皺著眉問:「喝了酒才抓魚,不危險嗎?」

    蘇放回頭瀟灑一笑,揚揚手中的酒壺表示不要緊。

    雖然不曾嘗過,不過從距離他數步之遠的地方都聞得到濃郁的酒味看來,他手裡那壺酒應該頗烈。

    雖然週遭瀰漫著酒味,杜薇還是不習慣,在蘇放飲酒的時侯,她總是選擇坐在上風處,可是天生靈敏的嗅覺偏又讓她聞得清楚!

    她眉頭鎖的死緊,看蘇放站在江邊,離江水不到一步。自從險些滅頂之後,她怕極了陰冷的江水,總小心離得老遠。

    蘇放一腳向前,身體前傾,右手執魚叉凝神注視江邊的游魚。

    見蘇放半個身子懸於江上,杜薇一顆心像要跳出喉嚨似的,「蘇放,別抓魚了,我去炒兩樣下酒菜可好?」家毀人亡之後,帶著迎春逃難在外,她的廚藝也增進不少。

    蘇放利落的一叉,舉起來,魚叉上插著兩條尺長的魚。他大步走向樹下的杜薇,揮揮手中豐富的收穫笑問:「不想吃魚了?」

    杜薇有些氣惱:「誰知道你會邊喝酒邊捕魚?這樣太危險了!」

    她形於外的擔憂讓蘇放感動,「我是酒王,醉不了的;至於這黑江,還不在我眼裡。」

    杜薇知道他泳技絕佳,否則那日船上眾人都不敢下水救她或撈百寶箱,他卻能將自己救起。只是,關心則亂。這裡只有他們兩人,蘇放萬一落水,誰來救他?

    蘇放將魚放在火堆上烤,健臂一攬擁住嬌小的杜薇,這才發現她的微顫。

    他輕撫她柔細的青絲,柔聲的說:「讓你擔心了。我不只善飲、善泅、還擁有一身的好功夫。不過真的謝謝你!」這樣直接的關心讓人微醺。

    莫名的親密氛圍讓杜薇心裡一驚,好不容易才卸下頂在頭上的那片天,如今她只想作自己的主人,再不要當任何人的附庸!蘇放雖俊逸多情,還是當朋友就夠了!

    杜薇悄悄退出溫暖的懷抱,岔開話題:「今天這是什麼酒?不像茅台的醬香,也沒有汾酒的甜潤,更不似滬酒的濃香迫人。」在蘇放的耳清目染之下,她對於酒昧可說是一點就通,只差對親口品嚐始終敬謝不敏。

    對她的退卻蘇放只略抬眉,並未表示什麼。他惡作劇地將手中的酒壺拿到杜薇鼻尖,「三花酒,它帶著蜜香,像蒸米食似的。三花酒純雅,茅台清香,汾酒醇厚,滬酒濃綿,這四種酒是酒莊裡最為馳名的白酒。」

    不防吸入的酒氣讓她有些醺醺然。杜薇斥他一眼,往旁邊挪坐。卻又難掩好奇:「白酒?酒還分顏色嗎?」

    「當今天下,以我們酒莊的酒種最齊最全,林林總總不下千種。若純以酒色來分,則可分為白酒、黃酒,其中黃酒又可細分為鵝黃、琥珀黃、淡黃、濃黃……等等;還有紅酒,如彤雲的紅,如櫻花的紅,如落霞的紅,如……」他瞥向她的嫣紅唇瓣,突然住嘴。

    沒察覺他的異樣,杜薇聽得興起,忙問:「還有別的顏色嗎?奇怪一點的!」

    蘇放微微一笑:「有,除了實際上是無色的白酒之外,還有乳色的酒,黑如黛漆的酒,綠如竹葉的酒……五彩十色;讓人目不暇給。」

    「真的?」杜薇的好奇心被挑起,「你又在唬弄我,對不?」又不是染料,這麼多顏色!

    蘇放哈哈大笑:「當然是真的,我剛剛說的酒全在山上酒窖裡。」

    「帶我去、帶我去!」杜薇拉著蘇放的右手,像個頑皮的丫頭。連她自己也沒發現,現在的她慢慢地展露出真性情。往日那個坐必並膝,笑不露齒的官家小姐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要是爹爹及師傅見到,必然擊胸頓足!

    蘇放任她攀著,左手捉酒呼嚕灌下:「窖裡酒味之濃可傳數里之遠,等你對酒味再熟悉一些,我會帶你上山的。」她的嗅覺敏銳勝過常人許多,這樣的天賦,善加引導將會是他最佳的得力助手。不過在那之前,得先要讓她習慣酒味,否則別說進酒窖,只怕才到半路就暈的不省人事了。

    帶她到嚴禁女子進入的酒窖無非是種宣示。蘇放向來理智,經過細細省思已將自己的心意剖析明白,只要心意確定了,剩下的只有時間的問題。感情猶如釀酒需要培養,是急不來的!

    他微笑望著燦麗的笑顏,杜薇伶俐卻不刁鑽,自然而不庸俗。不若一般的大家閨秀總讓人覺得做作,小家碧玉又智識淺薄。人人都以為他浸淫酒海不近女色,其實求的不過是堪以交心的對象!庸脂俗粉話不投機,要如何交心?與其將時間浪費在應酬客套上,倒不如專心釀酒。因此一直以來沒有任何女子能在蘇放眼底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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