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焚容
第一章
明神宗萬曆年間。
太學院門口有兩名身材瘦弱,體格嬌小的男子在徘徊,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小姐,姑爺在裡面嗎?」書僮打扮的男孩問道。
書生模樣的杜薇蹙眉低斥:「迎春!我們現在四面楚歌,你又大意了!」
原來她們是易釵的女紅妝,怪不得體態玲瓏不似一般男子!
迎春摀住嘴四處張望,靈活的大眼裡滿是驚惶。
杜薇輕輕一歎,「沒事,只是你下次真的要放機靈點。畢竟我們現在在天子腳下,京師裡耳目眾多,萬一暴信身份,只怕……」
迎春忙不迭地點頭:「對不起!公子,我下次一定會小心的!」見杜薇臉色稍緩,她提起勇氣問:「我們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到太學院投奔姑……李公子,為什麼不進去呢?」
猶如驚弓之鳥的她實在害怕身份暴露,來不及保護小姐全身而退。小姐原是養在深閨、不識愁滋味的大家目秀,自從杜府莫名被抄家以來,頓失所依的她們才從北地千里迢迢地到京師投靠與小姐指腹為婚的姑爺,可現在小姐為什麼在門口躊躇不進呢?
杜薇緊鎖娥眉,胭脂未施的臉上滿是愁苦之情。
兩個月前父親在上朝時不小心衝撞皇上,當庭被杖責至死。當噩耗傳來,全家陷入愁雲慘霧之際,朝廷裡立刻又下了一道聖旨:杜家上上下下百餘口都被判男為奴女為娼!母親及二娘、三娘她們為全節而投環自縊身亡。身為杜家唯一血脈的她肩負承襲杜家血統的責任,只得突破重圍盡力保全性命。抄家當時幸虧護院張大哥以命相救,掩護她們主僕二人趁亂逃逸,否則……
她也試圖投靠父親故友,沒想到人人自危,根本不願伸出援手。虧得匆忙離家間娘塞了一盒滿是瑤簪玉釵、珍珠翡翠的描金妝奩給她,方得以無虞饑寒地到達京師。然而,歷經驟變,十五歲的她變得深沉多慮,李申雖然與她有婚約在身,可是……身為布政使的李伯父在這時節還會認這陳年舊帳嗎?
這正是她沒敢往紹興投親,卻冒險前往京師的緣故。
望著高牆紅閣的太學院,杜薇的心裡忐忑,倘若……倘若李大哥不念舊情,那麼天下悠悠,她們兩個弱女子該何以容身?
不安的心遲疑著,不敢輕易敲門。
突然,門伊呀的開了,走出兩位官差,見到他們,僅開口詢問:「你們也是來納粟人監的嗎?」
杜薇微顫著身子,硬著頭皮,壓低聲音說:「不,我們是李布政使大人的家丁,有要事找李申公子。煩請兩位差爺通報一聲。」
「今日非初一、十五,大學生正在研讀,豈是你們說見就見的?將家書留下,我等幫你們傳信便是。」
杜薇示意迎春送上金子一錠,恭敬的說:「實不相瞞,我家大人要我傳的是口信,茲事體大,還請二位差爺通融,就請告知李公子於挹歡院裡的梅苑一敘。」
兩位官差相視一笑:「沒問題!我們必定將話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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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京城城南的教坊司裡都是十里煙花、艷幟高張的歌舞妓院,堪稱當今全國最富艷名的銷金窟!其中的挹歡院更是個中翹楚。杜薇選擇隱身在這裡是因為梅九娘的緣故。
歷經兩個月的逃亡生活,杜薇與迎春主僕二人已變得有如驚弓之鳥,處處危機。就在將要進城的那天,她們因為天雨而在城外的山神廟裡暫閉,在大廳裡遇上也是前來避雨的梅九娘。
與她們同樣來自北地的梅九娘是個性情灑脫的巾幗英雄,巧合的是她與杜薇也有著極相似的命運。梅九娘的父親因案入獄為卒,留下一家大小頓失所怙,身為長女的她只好流落娼門,以救食指浩寨。梅九娘憑著傲人的美色在教坊司裡艷冠群芳,挹歡院更由於她而得享盛名。
杜薇與梅九娘一見如故,梅九娘力勸杜薇藏身在挹歡院裡,因為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說她們主僕二人在京城裡人生地不熟的,萬一有了事故豈不是呼天不應叫地不靈?
杜薇思量再三,欣然同意。
梅苑是梅九娘在挹歡院裡的專屬院落,除非她允許,就連老鴇昭嬤嬤也不敢擅入一步。能享有得天獨厚的特權,除了因為她是挹歡院的當家紅牌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歷經多年生張熟魏的生涯之後,身蓄萬貫的梅九娘早已是自由之身,之所以還留在挹歡院裡,無非只是想要尋個良人罷了。
仍然身著男裝的杜薇愁眉不展地坐在桌邊,如果李公子不來,那怎麼辦?
如果他來了卻不認親,又當如何?
梅九娘走過來,將手搭在杜薇瘦弱的肩上:「妹子,又在煩惱了?」
杜薇露出一抹微笑:「姊姊,我只是有點緊張。」
梅九娘坐了下來,優雅地拿起桌上的茶壺,先倒了一杯茶遞給杜薇,再為自己添了一杯,「緊張是於事無補的,妹子,你心裡該有些盤算。」
杜薇僅身向前,「姊姊的意思是……」她們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是杜薇卻完全的信任梅九娘。
梅九娘輕啜一口茶,慢慢地開口:「妹子,你自己該合計合計,這李申--有幾分可靠?」處在這種地方,她看盡男人的醜陋面。純潔無瑕的杜薇只剩李申這最後的依靠了,萬一……
杜薇抬頭,水亮亮的眸裡盈滿慌亂:「會嗎?姊姊認為李公子會見死不救?」
唉!梅九娘暗自歎息。貪生怕死的人她見多了,這杜家--犯得是抄家大罪哪!
「妹子,凡事還是謹慎點好。我想,一會兒李公子來時,你且先不要暴露身份?讓為姊的先試他一試可好?」
毫無頭緒的杜薇點頭,欺騙李公子雖然不妥,然而,她的確不能冒被冪告的危險,萬一行蹤曝光,不只她們主僕二人會有危險,就連好心收留她們的梅姊姊都會受到株連。
迎春匆匆忙忙地從門外跑進來,氣喘吁吁地說:「來了來了,姑爺來了!」
杜薇連忙瞪視:「迎福!」
迎春知錯,趕忙摀住嘴巴:「對不起!公子,迎福一時太興奮,才會……」
杜薇板起臉來斥責:「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好在是在梅苑,若是在外面,這下怎生是好?」
迎春連連點頭,跪下來自打耳光:「迎福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杜薇眼眶微紅,迎春打小就服侍她,要不是四面楚歌,也不會對她如此疾言厲色。
「好了,起來吧。下回再犯看我不把你趕出梅苑!」梅九娘半真半假地威脅,她同樣以維護杜薇的安危為第一考量。
迎春站起來,梅九娘問道:「李申來了,是嗎?」
「對對對!」迎春這才記起,「我剛剛在前廳,聽到昭嬤嬤要春喜來梅苑,問您見不見李公子,這才連忙衝進來。」
梅九娘嫣然一笑,「見呀,當然要見!」她轉頭對杜薇說:「妹子,就暫且委屈你假扮我遠房表弟;迎春還是書杜迎福。讓我們先探探李申的口風吧!」
「就依姊姊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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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申由婢女引進梅苑,見到巧笑倩兮的梅九娘,一時驚為天人:「久聞把歡苑裡梅九娘艷冠群芳,今日一見果不虛傳!」
這人,好輕浮!梅九娘不動聲色,笑著為站在一旁的杜薇介紹:「這位是李布攻使的長公子--李申李公子;這位是我的遠房表弟杜浼,杜浼剛由北地而來,是到此投親的。」
這個名字毫無印象,李申敷衍地對杜浼微笑示好:「杜兄弟你好!在京城裡若有需要為兄幫忙的地方,請別客氣,為兄自當傾力而為。」
杜薇艱難地回以一笑,她也看得出來李申整個心思都在梅九娘身上。這真的是自己仰望終身的夫婿嗎?
梅九娘推說是因為仰慕李申,才不行不出下策冒充是李申的家人,誘他前來侮苑。李申聞言樂不可支,直認為自己是天外飛來艷福。
用餐過後,李申還想再留,梅九娘卻推說身體不適。
「那--我明日再來?」
梅九娘悄悄瞄向杜薇,後者不著痕跡地點點頭:「也好,九娘明日恭迎李公子大駕。」
李申走後,梅九娘卸下掛了一個晚上虛偽的笑容,憤憤難平地拍桌子:「這種人!哼!」
杜薇虛弱地坐下來:「姊姊,委屈你了。」梅九娘已然是紅牌歌伎,平日能夠進她梅苑、與之交往的都是些達官貴人。李申雖然堪稱一表人才,卻構不上人中之龍,如果不是為了她,梅姊姊也不必虛以委蛇。
梅九娘擺擺手,「我們都是自己姊妹,甭跟我客氣了。說真格的,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杜薇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天上皎潔的月光,幽幽的說:「李申雖不成材,總也是我唯一的依靠。」
「什麼!」梅九娘雙手一拍桌子起身站起,走到她背後:「這樣的貨色你也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