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方菲
他緊繃的表情這才稍微鬆懈,放開了她繼續前行。
祥毓怔怔地望著他寬大的背影,突然覺得好似再強的風雨都擊不倒他,他是那麼地果敢剛毅,足以令人安心托付一切,可她卻從來都不知道……
「我……」她吶吶地啟口。
「怎麼?」
「對不起……」
他倏地勒馬停在原地,轉頭看向她。
「我知道我任性,給你添了麻煩,可是我……如果要我什麼都不做,光坐著等消息,我辦不到,所以……對不起……」
他緊繃的表情放鬆些許,目光透著連自己也無從察覺的溫柔。「我明白。」
祥毓心一寬,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夜空傳來一聲爆響,兩人抬首仰望,看見點點火花從北方天空散落下來。」那是什麼?」她疑惑
玉瑾精神大振,「是信號!」不再多作停留,他放馬奔馳。「快跟上!孩子們有消息了!」
當下兩人不顧林裡草木叢生的危險,策馬疾行,往北方狂飆而去,幸而他倆都是滿族兒女,憑著高超的駕馭技術,一路安然無恙的抵達發出信號的地方。
那兒已聚集了許多人,煙火彈把在附近搜尋的人馬全引了過來。他們一見玉瑾到來,連忙把一樣東西呈上。
「貝勒爺,您瞧!」
那是一截沾有血跡的綢織袖子。
玉瑾接過來細細辨認,臉色萬分凝重。「這是十六格格之物,從血跡看來,已有一段時間。」
大夥兒聽了全部亂了手腳,人人臉上均是不勝惶恐的神色,倘若皇上的愛女遭到了什麼不測,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貝……貝勒爺,您瞧這……這到底該如何是好?」
玉瑾冷靜的分析道:「血跡量不大,料想沒有性命之虞,雖已乾涸,但色澤褐中帶紅,理應不出一天。這東西在哪兒找著的?」
發現之人指著旁邊的矮樹叢道:「在這兒。」
玉瑾瞧那高度,確實符合十六格格的身高,而不是駕著坐騎的高度;再看看地上血跡,早被眾人踩踏得瞧不出所以然。
他放棄了由血跡去尋人。「孩子們腳程不快,應當走不遠。這兒誰攜了獵犬?」
大夥兒面面相覷。
一人站出來道:「所有的獵犬,都讓大阿哥底下的人給攜去了。」
玉瑾皺眉,冷聲下令,「馬上去要個兩、三條過來,其他人則在這附近加緊搜尋。」
眾人得令後,各自散開,四周再度恢復幽暗寧靜。
玉瑾一轉頭就瞧見祥毓神色蒼白,他擔憂地道:「怎麼了?」
「十六格格……怎會受傷?莫非是碰上了什麼危險?」
他霎時明白她是在擔心同十六格格一道的兒子,於是上前摟住她道:「即使如此,我瞧這兒沒其他血跡,咱們的兒子應平安無事。」
「可我……我害怕……」
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微微顫抖,地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慰,「很快就會找著人了,你別擔心。」
再一次地,他又憮平了她所有不安,這個時候,無論他們之前有什麼過節,她都感謝此刻陪在她身邊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他。
她退出他的懷抱。「對不起,我沒事了,咱們快出發吧。」
她很清楚,自己非振作起來不可,因為他們的兒子就在附近等待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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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格格很快地在一處雜草掩蓋的山洞裡被尋獲。
她的身上有些輕微的刮傷,情緒很不穩,一見眾人便哭個不停,幸而在大家的極力安撫下,她終於停止哭泣,累極地沉沉睡去。
然而同她一道被尋獲的,卻只有衛王府的小爺弘佑一人。
弘佑雖然精神有些不濟,身上的傷勢也比十六格格更多更重,但他一見憂心忡忡的祥毓,還是擺脫了眾人的慰問向她跑來。
「姨娘!」
祥毓蹲下身,輕柔地為他拭去一臉髒污,眉宇間儘是擔心。「弘佑,你怎麼傷成這模樣?」
「姨娘,對不起!」他低著頭,強忍了幾天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額爾真他……」
祥毓手上動作一頓。
「他為了幫我們引開一隻大老虎,從昨兒個傍晚就……就和我們走散了。」他嗚咽著把話說完。「對……對不起。」
祥毓聞訊呆了半晌,心中的驚懼不斷加深,她深深吸了幾口氣,仍壓制不住那股張惶恐懼四散週身,但這一切她又怎能在孩子面前表露出來?弘佑已經夠愧疚,她不能再在他身上施加更多壓力。
只有玉瑾一人看穿她起伏的情緒波動。
他大步過去拉她站起來,一把將她的腦袋按進懷裡,環著她的雙臂敏銳地感覺到她嬌小的身軀正顫抖不止,他心疼得將她摟得更緊。
「弘佑,你們在哪兒走散的?」他冷靜的問道,沒有氣急敗壞。
他指著某一方。「往那兒走約莫三里處,有株腐朽的大木,他往東,我們往西。」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好,你先回行館。」
「我……我想同你們一道去找他。」他小聲哀求道。
「不,你回去,你阿瑪、額娘都在等著。」語氣不容質疑。
弘佑肩頭一縮,震懾於他的威嚴,不敢再有半句言語。
吩咐眾人將他妥善安置好後,玉瑾不再讓祥毓獨自駕馬,將她扶上坐騎後自己坐在後頭,命十來個人攜著兩條獵犬跟上。
「祥毓。」他傾身在她耳盼低聲道:「振作點,咱們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可是,懷抱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禁得起幾次這種打擊,只知道,倘若額爾真真出了什麼差錯,她也不活了……
「玉瑾……」一別八年,相逢後她首次直接喚他的名。
「別說!」他低喝,全身緊繃。「一個字也別說!」
她的了無生氣讓他膽戰心驚,她想說的話他更是一個字都不敢聽。他很清楚她要說的定然不是什麼好事,他怕他若聽了,連支撐自己到最後的信念也要全然崩潰。
他從不信神,但此時此刻,倘若上天真的慈悲,請讓他們的兒子平安歸來吧!
即使要他傾盡所有,他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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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獵犬領路,幸運地,他們很快便找著了額爾真的蹤跡,然而,橫在他們眼前,擋住他們去路的,是一大片荊棘。
此處荊棘雖矮,範圍卻相當廣,莖幹交纏得密密麻麻,連只小鳥兒都不易穿過。
獵犬不住朝埋頭狂吠,卻沒一隻敢跨步上前,地上野獸的足跡在此處徘徊幾圈就轉回頭了,顯然也沒膽闖越,然在那些尖刺上頭,卻可見到些許額爾真的衣物碎片殘留,東一塊,西一塊地往深處而去。
想來他們的孩子為了躲避野獸,竟無畏那些大大小小的尖刺,下場雖會遍體鱗傷,卻可以保住性命。
玉瑾雖然擔心,也不禁讚歎兒子的勇氣,動手拔出佩刀試圖劈開一條道路。
大夥兒見狀紛紛上前幫忙,由於個個都是孔武有力的漢子,不一會兒便辟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徑,接著人手一支火把,由玉瑾帶頭往裡頭走。
不久,東方天色大白,四周情勢的險惡更是清清楚楚的看在眾人眼裡——在荊棘的盡頭,竟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倘若不是他們先辟出了一條路,倘若此刻不是白天而是黑夜,他們多半也要葬身在這無人知曉的深淵!他們有幸如此,但,額爾真呢?
祥毓一見此景,再也支持不住的軟倒在地,她沒有痛哭失聲,也沒有指天咒地,只是兩眼失神地望著煙霧瀰漫的崖底。
玉瑾見了也是面色慘然,手中佩刀突然沉重得再握不住,噹的一聲掉落地上,後頭人馬眼見情況不妙,連忙七手八腳地將兩人拉離崖邊。
「貝勒爺!貝勒爺!」大夥兒急得圍在他身邊團團轉。「貝勒爺,您振作點!」
玉瑾一掌揮開眾人,紅著眼吼道:「拿繩索來!」
祥毓緩緩轉頭望向他。
他的眼裡再容不下其他人,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一字一字咬牙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眾人霎時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是要親身下萬丈深淵去尋人!
「貝勒爺,使不得啊!」
「就是!您千金之軀,怎能輕易下去涉險?」
「貝勒爺,您別心急,說不定端王府的小爺壓根兒沒有來到這兒……」
「貝勒爺……」
「我同你去。」祥毓忽道。
眾人臉色更是難看。怎麼連二格格也不要命了?
「二格格……」
他們才要上前相勸,有一人跪在崖邊,指著下面道:「喂!你們快過來瞧瞧,那是什麼?」
所有人全閉上嘴巴,聚集到崖邊觀看。
天哪!「是端王府的小爺!」
小小的身子剛巧被崖壁上突出的大岩石接個正著,「真是福大命大!」
「額爾真!」祥毓急急叫喚,淚水撲簌簌地流下。「額爾真,你聽得到嗎?是額娘呀!額爾真!」
「他沒有反應。」眾人憂心道。
玉瑾此時已搏好了繩索,當下更是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