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梵朵
一個禮拜後的試穿,她滿意極了。
望著鏡中的自己,她覺得離以淳更近了。
「哎呀!這些衣服多老土啊!我們不必看了——」專櫃前,一年輕貌美的女子嗤之以鼻地說著。
影蘭抬起了頭,往眼前鏡裡瞧去——
她又看見了那雙眼,在鏡子裡他們再一次地四目相對,不同的是,他的身邊挽著一位美麗的女郎。
「哼!沒水準——」只見專櫃小姐板著臉,對著剛離去的那對男女背後數落著。
影蘭的神情仍不動聲色,但,她的心又重新翻跳了幾下,再次的相對,更加深了她內心的衝擊。
對一個陌生人,不該有如此的反應,影蘭為自己的念頭沮喪不已,莫非是太過思念?!莫非是太過孤寂?!否則不會被這一眼無意義的凝望,直接射穿屏障直入心底。
回到家中,影蘭依舊不能平息,卻又聽見了來自書嚴房內的對話。
「爺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蘭兒的醫藥費已經花掉咱們壁文大半生的積蓄,我們實在無能為力了。」影蘭的大嫂抱怨著。
「可是醫藥費也是蘭兒從積蓄裡付一半哪,況且她才剛痊癒,總得給她個時間呀!」
「那誰給我們時間?全家大小六口全巴望壁文那瘦巴巴的薪水袋,你那寶貝孫女非但不珍惜,還闊氣地去訂作一件三萬塊的衣裳,要不是被我發現了那張收據,我和壁文還在熬著日子當凱子呢!」
「你說話怎麼這般刻薄,蘭兒是你的小姑,壁文的妹妹呀!」
「可是她長大了,咱們沒理由再養她——」
「不花你們半毛錢,我會負責照料她的。」柳書嚴氣得七竅生煙。
「爺爺這可是您自個兒說的,到時可又別在壁文面前不承認,反正這些年你那些畫也為您攢了不少錢,拿些出來補貼補貼也不為過。」
「大嫂,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們的——」影蘭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遂推門而入,當面說個清楚。
「蘭兒——」柳書嚴有些意外。
「你有這想法,那我就放心了,小姑啊!不是我說你,人有些時候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你以前那間公司都三番四次地來催你回去上班了,再挑剔,別人只會說你不識抬舉,希望你好自為之。」影蘭的大嫂隨即扭著身子離去。
大嫂的話雖是刻薄,卻是實情,目前的影蘭已不是上海柳家千金,她有她的責任,她有她的難題。
儘管對世俗的名利已無所留戀,但最低的極限也不能成為親人的包袱,尤其是年邁的爺爺。
影蘭決定接受公司的美意,再回去接續她原來的職位,直到她存夠了前錢,直到爺爺百年以後,她可以沒有任何掛慮牽絆地離開這個世界。
她不是自殺,只是任由生命消退。
她不是消極,只是無慾無求、無所依戀!
第一天上班,影蘭竟成了全公司的話題了。
「柳小姐,怎麼個把月不見,醜小鴨變天鵝了?!」
「柳影蘭,從實招供,你在哪裡整的形……」
「胡說八道!蘭姊本來就不難看,只是現在更漂亮了!」這是稍有「良心」者所說的話。
對於這些讚美,影蘭僅是頜首微笑,而內心卻無動於衷。
這點曾經是她最在乎的,而今,再美或再醜,對她已不再有意義了。
坐在曾經是她引以為傲的辦公桌前,卻是種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覺,第一次,她面對堆積在眼前的檔案,卻無從下手。
「怎麼?!嚇了一大跳吧!」林茉莉不知何時地走到了影蘭的身旁。
「啊——是你!」影蘭原本正在發呆。
「這些是我去法國開會的所有資料,現在都交接給你了!」
「交接?!」
「嗯,我已遞了辭呈,就做到這個月底——」
「為什麼呢?是因為我的關係嗎?茉莉,這案子既然交給你負責,就不要再顧慮我了,況且,我怕是沒這份心力再擔此重任。」她實話實說。
「嘿!你的雄心壯志上哪兒去啦!要是讓老總聽見你這喪氣話,他鐵定吐血。」
「別說笑了,我知道自己的份量,倒是你一走,他才會痛心疾首呢!」影蘭笑著說。
「你就別臭我了!這次的企劃案真教我丟盡了臉,人家對方指定要你出席,對我這超級大美女根本不看在眼裡,真是氣死人了!」
「就為了這樣要辭職?!」影蘭有些不信。
「才不呢!我是要結婚了」茉莉一臉幸福洋溢。
「真的?!怎麼上次沒聽你提起?」影蘭愈看著茉莉的神情,愈是覺得有書屏的影子。
「是前天才決定的——」茉莉害羞地微笑說:「其實,這某人該由你來當才是,要不是你讓出了這趟的法國之行,我就無法與他相遇了。」
影蘭一聽,倒是相當好奇問道:「他是法國人?!」
「不是,他住在高雄,只是去法國念服裝設計,因為還差兩年才畢業,所以我們打算結婚後再回法國。」
也是服裝設計?這種巧合未免太令人驚奇了。
再看著茉莉的臉,再想想茉莉以前對她的作為,影蘭就是不自主地又回憶起書屏自殺時所下的詛咒——
「柳書縵,不許走——我要詛咒你——我用我的生命發誓,下輩子我要討回你搶走的所有東西——」
所謂「一語成真」就是如此吧!
欣慰的是,一切都已償還了,她在上海最後為書屏做的,算是替書縵了卻這段恩怨,當然還平白犧牲了柳影蘭七年的快樂光陰。
其實,還是該感激書屏——不,該是茉莉,要不是她三番四次地搶走她身邊的男性,說不定她還沒機會遇見以淳,就糊里糊塗地嫁人了。
想想,書屏還是感謝她所做的一切,尤其是讓她結識了虞思年,雖然他們的愛波折了些,但畢竟還是有個完美的結局,不像她和以淳……
影蘭想他,想得更緊了!
茉莉一走,影蘭又跌回自己的思緒裡,對周圍的一切毫無所覺。
「柳小姐、柳小姐、柳小姐——」
「啊——」影蘭被人重重地在肩上拍了一記。
「想什麼這麼入神?老總叫你去一下呀!」
「喔——謝謝!」影蘭尷尬地笑著回答。
敲了總經理室的門,她仍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柳小姐,身體都痊癒了吧!以後可得留意些呀!」老總是一副有求於人的臉孔。
雖然在商場上見識也算不少,但這副樣子,影蘭還是有份噁心的衝動。
「謝謝總經理的關心。」她仍客套地回著。
「上回真是我的大意,不該派林茉莉上法國,結果不但沒談成,還差點賠了夫人又折兵,所幸是董事長出面,對方才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柳小姐,這次就全看你了!」老總貼著笑臉地說著。
「我盡力便是,可是也沒有太大把握,聽說他們這次來台灣視察投資環境,也約了其他三家廠商談合作事宜,這恐怕以不是我們當初所想像般的容易了——」影蘭分析著。
「只要你出馬,我們公司就穩操勝券了。」
影蘭不語,只是將疑惑寫上眼睛。
那總經理一眼,便知道她的念頭,於是又接著解釋說:「對方總裁聽說非常喜歡你遞的那份合作企劃,一直想要與你親自討論一下內容,所謂先入為主,你已經為公司取得一分先機了。」
「總裁?!」影蘭皺了下眉頭,說:「法國那方的總裁要親自過來?不會吧,法國人都滿自大的——」
「不,他不算純法國人,他有一半中國血統,母親是上海人,而且,他也已經來台灣住兩個禮拜了。」
此話一出,聽得影蘭心口更緊了,真是脆弱!連「上海」兩個字,都會刺痛她的內心,更遑論再興那位總裁冷靜地談判總不能以「你有個來自上海的母親」為由,來搪塞自己臨場失態的窘境吧!
為著分明,影蘭還是隨時提醒自己這一點。
雖然這次的企劃案是她心血的傑作,雖然這次公司對她是完全地倚重,但,坐在會議室的她,仍是緊張得手心冒汗、口乾舌燥。
「請進,請進——」只見總經理鞠躬哈腰地走進。
一群人自門外魚貫走進,有金髮、有黑髮。
影蘭一見狀,連忙地座椅上站起。
「柳小姐——」總經理喚她過去,說:「柳小姐,這位是蓋利馬先生——」
「你好——」影蘭以流利的法語問候著。
「你就是柳影蘭小姐——」他隨手拿下了墨鏡並以略帶上海腔的京片子說著。
「果然是上海人——」一句字正腔圓的上海話,就從影蘭的口中說出,並不經意地瞄了一眼拿下墨鏡的他。
是他?!影蘭大吃一驚,竟然是那位與她兩次四目相對的陌生男子。
「你怎麼會上海話?」他也是一副訝異的表情,但和影蘭的意外卻不盡相同。
也許那是她的多心,他根本沒記著她,這樣也好,免得尷尬。
「因為——我也算上海人!」影蘭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