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楚妍
到了機場,她才知道同行的不只她和楊珊珊,還有陸昊的父母親。
四人目光短暫交會,便各自低眉垂首,生怕觸及到不想思考的話題。
在飛機臨到倫敦機場時,陸父突然開口問谷予軒,「萬一陸昊有個三長兩短,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想那麼多,也不願想那麼多。」谷予軒直視著他淡然一笑,「但,如果真的不幸,我會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秒鐘。」
「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現在所說的話。」
「需要我錄音存證嗎?」她嘲弄地牽起嘴角,眉間眼底有股悲涼,更有股不屈的傲氣。
空姐開始廣播,飛機馬上就要降落,她的心情也跟著蕩向谷底。
全然未知的前程,是什麼樣的結果等在那裡?她直起腰桿,準備即使有千萬困難,也要堅忍的挺過去。陸昊呵!等著我,我來了。
Π±Π
經過近三十個小時的急救,陸昊雖然已經脫離險境,但仍需待在加護病房觀察。
護士見他眼睛睜開時,馬上趨前檢查他的意識狀態。
「記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
「給我手機,我要撥一通越洋電話。」陸昊艱難的支起上半身,並示意護士幫他把枕頭墊在背部。
「你的雙手目前還不能動彈。」護士望著他俊美的臉龐,口氣倍極和善的說。
「我急著要通知在台灣的親人。」
「我們已經幫你聯絡過了,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趕到。」
「不,還有一個人。」他痛苦的嚥下一口唾沫,麻藥逐漸退去後,受到重創的四肢開始如針螫般的疼入五臟六腑。
「你心愛的人?」
他瘖啞地發不出聲音,只能頹然的點點頭。
「把電話號碼給我吧,她叫什麼名字?」護士善解人意的道:「她要是能來一趟,相信對你的病情大有助益。」
陸昊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這數十個小時,他跟死神搏鬥得已屆筋疲力竭,根本還沒有時間去詢問自己的傷勢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
幾分鐘後,護士沒有帶回任何消息,倒是他想見的、不想見的人統統到齊了。
楊珊珊很俗氣的買來一大束花,卻找不到花瓶可以插,只好纏著護士幫忙想辦法。
陸昊的父母和酒廠的部屬圍著陸昊忙著問明情況,只有谷予軒立在一旁,像是多餘的。
「我去找花瓶。」接過楊珊珊手中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她來到茶水間,方纔那名護士適巧也在那兒洗滌醫療器皿。
「你叫Fiona?」那是谷予軒的英文名字。
「你怎麼知道?」真是意外,谷予軒瞪大眼睛瞅著她。
「陸先生告訴我的。」護士從左側的大鐵櫃中,取出一隻陶瓶遞給她。「他醒來時,第一個想聯絡的人就是你。」
「但,你怎麼猜到那個Fiona就是我?」棄惡從良,發狠K書後,她的英文能力好多了,和老外對答起來,居然絲毫不費力。
「他的眼神。」護士笑著說,「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別人的眼神不一樣,雖然你們一直沒機會多講幾句話。」
是嗎?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她此行最大的安慰。
「他的傷什麼時候能好?」
護士一愕,臉上的笑變得很不自然。
「他傷得很重,要完全復元並不容易。」
「什麼意思?請把話說清楚。」
護士十分惋惜的歎了一口氣。「他手腳的筋骨全斷了,就算出院,也還需要一段很長的復健期。」
「然後呢?他可以走路,可以……」
「你是想問,他會不會變成殘廢?」護士愁眉深鎖的頓了下,「坦白說,我不知道,你得去問主治醫生。花,你把花都插到瓶子外面去了。」
谷予軒趕緊把花束全部塞進陶瓶裡,沒注意到水一下就溢了出來,弄得她狼狽不堪。
「別難過,事情也許沒你想像的那麼糟糕。」
護士走了以後,谷予軒還呆杵在水龍頭前,心裡面異常惶恐,眼淚迅速爬滿她的臉。
「怎麼回事呀,找個花瓶找了半個世紀那麼久。」楊珊珊從她背後摸了進來。「喂你,」一見到眼前的淚人兒,她就知大事不妙。「壞消息?」
谷予軒沒回答,捧著花瓶回到病房。
當醫護人員要求他們不要打擾病人太久時,陸母出乎意料之外的要她留下。
「她也不能留下來。」護士說:「明天早上八點半,你們才能再來探望他。」
那一夜,是谷予軒生命中最長的一夜。她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床邊,看著異國的天空,不吃也不喝。
即使楊珊珊快問破嘴皮子了,她仍是無言地緊抿著雙唇。
三天後,陸昊終於轉到一般病房,但醫生同時也宣市了他因傷勢過重,只有五成機會可能完全康復的惡耗。
陸母抱著兒子哭紅了眼睛,連陸父都忍不住老淚縱橫。
哀傷爬上了每個人的臉,只除了谷予軒。這一刻,也許因早已知情,她顯得沉靜、堅強而冷酷。
「我兒子傷成這樣,你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流?」在醫院甬道上,陸母的指責,宛如拿著刀子直剖谷予軒的心。
如果痛哭流涕就能讓他回復原來的樣子,那麼她情願哭瞎了眼。
「陸媽媽……」楊珊珊想開口說幾句公道話,立即遭到制止。
「你別替她辯解,所謂患難見人心。」她虎視眈眈的瞅著谷予軒。「現在陸昊傷成這樣,你一定很後悔跟來吧?」
「如果說這些話能夠讓你好過一點的話,我不介意。」谷予軒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整個人跌進一旁的椅子,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來。
「那你說,你有什麼打算?」恨意蒙上了陸母的臉,她急著找一個人來發洩心中的哀戚。」
「留下來照顧他。」
「哼,你能照顧他多久?」陸父也失態了。他們都忘了,這是一起意外,谷予軒和他們一樣傷心、一樣難過。
「一輩子。」她淡淡的說。
第十章
沙謬說:當一個人厭倦倫敦時,他也厭倦了生命,因為生命所能給與的一切,倫敦都有。
是這樣嗎?
步伐輕浮地沿著泰晤士河走,為何她感受不到絲毫的希望和喜悅?
陸昊催著她無論如何出來吃點東西,但她真的一點胃口也沒有,心裡忐忑牽掛著病房內的他,在大街上繞了一圈,見前方有個跳蚤市場,她隨便溜了一眼,無意間看中了一對銀質雁形的婚戒。記得以前安安跟她說過一個故事,她說鴻雁非常相愛,總是雙雙對對,連睡覺也要交頸而眠。
掏出楊珊珊換給她的英鎊,沒多殺價很阿莎力的成交,匆忙趕回醫院。
她站在病床前,望著陸昊俊朗的臉龐上傷痕纍纍,四肢都打上了石膏。多麼嚴重的車禍!要是讓她碰上那個肇事的司機,非狠扁他一頓不可。
不過相對於她的披頭散髮、形容憔悴,狼狽得好似剛遭到打劫的倒霉鬼,他倆還真是天造地設。
「不認識我了,一直看?」他強顏歡笑,故作輕鬆地招手要她坐到床沿,讓他可以看清楚她美麗的面容。「你瘦了。」
「不算什麼。」她緊握著他因血液循環不良而呈現蒼白的手,硬擠出來的笑支離破碎,看在陸昊眼底,反而更難過。
「你該回去了。」
「等你出院以後,帶我一起回家。」
「太漫長了,」他傷感的道:「我不該拖累你。」
「我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記得嗎?」谷予軒將小嘴湊在他的臉頰上,調皮地用唇與他的耳鼻唇瓣廝磨。「不要叫我報恩,但請讓我愛你,好嗎?」
「不,如果你愛我,就乖乖回學校唸書,我……」谷予軒的唇吻上了他的,長久的分離,極度難挨的相思,終於等到閒雜人等全部散去,得以一吻暫慰心中之苦。
谷予軒這記熱吻,持續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甜蜜而銷魂。
「我有一個提議。」她用舌舔唇,意猶未盡的說。
「願聞其詳。」這個神情他見過,以前要耍陰謀、使詭計的時候,她就是這個表情。
「我們結婚吧。」見他急於出言反對,她馬上用食指按住他的雙唇。「我是有充分理由的,你爸媽非常介意我那段『輝煌』的事跡,巴不得趕快將我掃離你身邊,所以,得逮住這個機會,趁火打劫。」
「又濫用成語了。」陸昊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對自己的傷勢雖不完全清楚,但也有六七分的瞭解,她的用心他豈會不明白。「我不答應。」
「那我就從這裡跳下去。」語畢,她一個縱身跳上窗台,打門窗戶,狂風一下漲滿她的衣襟。「自二十一樓墜下,準定頭裂腿斷,面目全非。」
「不要胡鬧。」瞧她一副頑劣相,簡直就是如假包換,趁人之危,無惡不作的古惑女。
「娶不娶我?信不信我說得到、做得到?」為表示意志堅決,她一手抓住窗框,以便讓大半個身子傾至窗外。
「你先下來,我們好好商量。」
陸昊好話說盡了,也勸不動她的驢子脾氣,再這樣下去,恐怕會驚擾到醫院裡其他病患。「好吧,我答應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