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蟲我
牛奶杯在龍韜手裡被握得死緊,「你知道孟婆嗎?」
「菜名啊?」夏葵將煎好的法國吐司放上桌,又轉回身煎起漢堡肉。
龍韜咬牙出聲,「不是。」他這個母親太讓人感到無力了吧,「孟婆湯是在每個鬼魂投胎之前喝下的東西,功用是要讓人忘卻前世的記憶,然後可以重新開始另一段人生。」
「喔。」夏葵漫應,手仍在忙著煎肉片,「怎樣?」
「我沒喝。」
夏葵想了想,握著鍋鏟轉回身,臉上沒什麼特殊表情,「你的意思是說,你記得前世的記憶?」
「對。」
有趣的笑意從夏葵的臉上閃出,「你前世是幹嘛的?」
「你兒子。」
夏葵睜亮眼眨了眨,笑容加深,「真好,原來我們的緣分這麼深,連著兩世都能做母子。」
龍韜又咬牙,閉了閉眼,「這不是重點。」
聞到鍋中肉熟的香味,夏葵轉過身將肉翻面,加了些特製的醬料,「那不然重點是什麼?」
「每個鬼魂喝的孟婆湯都必須份量足夠才能記整個前生,如果喝的份量不夠,則前世的記憶會隨著時間過去而漸漸想後,有時候不一定會記起全部,端看每個人對前世記憶的印象是否深刻,而有不同的情況。而前世投胎前,你喝的孟婆湯份量不夠忘記前世的所有記憶。」所以他也才會不時刺激夏葵,讓她想起前世的事情。
夏葵邊聽邊仔細的將煎好的肉片、起士、蒿苣、酸黃瓜……等等餡料排放到漢堡麵包上,待龍韜說完時,她正將最後一片香噴噴的肉片放上麵包,夾上上層的麵包後,她應了句:「我知道啊。」
「你知道啊?」龍韜用力重複夏葵的話,猛地站起身,有股想大叫的衝動,更想用力搖晃眼前這個做了他兩世母親的人——她至少該有一點憤怒或傷心吧!對於想起前世的記憶——辛酸悲傷的前世,竟有人只用一句「我知道啊」來表達?天啊,誰來扶他一下?
「我當然知道啊。」沒注意到龍韜一臉快昏倒的模樣,夏葵繼續將做好的漢堡放進盤中,「其實原本一開始我並不那麼認為,但後來夢作得越多,就越覺得『前世記憶』似乎就是最好的解釋,而且你是我兒子這件事我早知道了,因為昨晚夢中的兒子與你同名,這樣的巧合——」
「啊!」夏葵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叫了聲,「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她轉身大跨步走到龍韜面前認真的問道:「你現在的爹是不是就是我前世的丈夫?」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讓你們結婚?」她是太遲鈍還是太單純?連這個都要由他點破。
「啊,難怪我們會作相同的夢,原來如此……」夏葵點點頭,笑得像是偵破案件的福爾摩斯,拍掌道:「好啦,現在總算真相大白啦!」
其實她不是笨得聯想不到這層關係,只是對她而言,龍玄驥和她在前世有何糾纏不清的恩犯不是她在意的事,想太多實在浪費時間,而且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人生苦短嘛,計較那麼多幹嘛?
她知道昨天她的空手道學生之所以會找上龍玄驥,龍韜得負大部分責任——這不難推理,因為她從未在學校對任何人提過龍玄驥這個人,更遑論她和他的關係或者相處情況了。
而且當初會讓龍玄驥和她兩人見面的主導者不是解、董兩人,而是龍韜,是他要解、董兩人讓龍玄驥和她見面的,這是董薰事後「良心發現」告訴她的。
龍韜雖然處處皆表現出對龍玄驥的怨憎,但她知道在內心深處,龍韜還是深愛著他的父親,不然他不會千方百計、明謀加暗算的撮合她和龍玄驥,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為她與龍玄驥做的努力,其實是深愛他父親的證明。
她不禁想起龍韜也曾說過,雖然表面上她是為了他要龍玄驥回家住,但潛意識裡她其實是為了龍玄驥——她在昨天發現到這點,也許也早就愛上他了也說不定。
「媽!」龍韜看著夏葵越益加大的傻笑,一手扶著桌緣,一手扶著自己的額頭,「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好嗎?」他快沒力了。
「啊,對,現在的確不是該笑的時候。」夏葵趕緊轉身看餛飩湯,輕攪一會兒後關熄爐火,拿起流理台上的漢堡放到餐桌上。
龍韜瞪著夏葵從容自若的動作,張於在夏葵放下盤子後受不了的大叫:「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要我再說一遍嗎?我前世是你的親兒子,而他就是那個沒良心的丈夫!你難道不生氣、不憎愛分明他?你至少該狠狠罵他一頓,或者揍他一拳,甚至你想謀殺他我都會舉手贊成!他前世那樣對待你,你有權力那麼做的!」他氣得口不擇言,一連串的話讓他吼得胸膛起伏不已。
夏葵有些擔心的看龍韜一眼,想倒杯水給他消消火氣,但若她真做了,可以想見她兒子絕對會氣急敗壞到極點,所以還是打消了念頭,只示意龍韜坐下,忙了好一會兒,自己也要休息一下,坐下後她小心的說道:「我就說你們父子倆真的很像,還沒有人相信我——」
龍韜又瞪她一眼,夏葵趕緊用手勢安撫了一下,「好,好,你先聽我說完嘛,你和他都覺得我該對前世的……苦難——這麼說可以吧,必須有……痛苦、忿恨、怨懟的感覺才算正常。但反過來想,難道前世傷痛了一輩子還不夠,非得帶到今生再來折磨自己嗎?而且你剛才不也說過了嗎?喝下孟婆湯就是為了要讓每個人可以重新開始,不必再苦苦糾纏於前世的傷痛之中。」
一番話說得龍韜啞口無言。
夏葵微仰頭呈思考狀,「再說回感覺好了,其實……好吧,就算多多少少總會有一些難過的感覺,但我比較慶幸的是我已經不是前世的我了,你們實在不必把我當成前世的我,希望我能夠得到什麼補償。我認為前世已經過去了,就不必再計較那麼多,更何況你不覺得嗎?我變成現在的個性,對我而言已經是一種補償了,其他你們覺得所謂的補償,對我而言反而是多餘的。」
「既然如此,那我們離婚吧!」門邊響起第三個人聲。
螳螂捕蟬的時候,黃雀總是會在它後面,那黃雀的背後呢?
龍玄驥從門邊現身,剛才那句話的語氣似乎在說:我們吃早餐吧。
「你在那裡多久了?」咦?好像不久前也有人說過相同的話,怎麼,最近流行隔牆有耳嗎?
「夠久了。」又是他們談話時他在外面竊聽——類似他夢裡的情況,而他也決定將他想了大半夜的結論付諸行動。
龍玄驥走了兩步,距餐桌還有一些距離,但他就站在那裡,重複他的話:「我要和你離婚。」
「你也想起前世的記憶了?」龍韜問,眼中還是有著怨恨。
龍玄驥看他一眼,臉上閃過哀傷,但他立即壓抑住,現在重要的事是說服夏葵離開他,「既然你不需要任何補償或歉疚,那形成這樁婚姻的真正因素就消失了。」他又看龍韜一眼,「表面上的因素——要替小韜找個母親的約定,我想,除了你,他不會再承認其他人是他的母親,既然如此,無論你用何種名義待在他身邊,對他而言其實是沒有差別的,所以,我們之間最好的結果就是離婚,不必再這樣糾纏不清下去。」
夏葵一直盯著他看,緩緩彎起唇角,但笑意達不到眼中,「好。」
「你答應?」龍韜驚道,不知該為這樣的結果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夏葵的眼不曾自龍玄驥臉上移開,表情也仍是冷冷的笑。
「你放心,贍養費我絕對——」
「匡!鏘!嘩啦!」一整盤的漢堡砸向龍玄驥,盤子在落地時碎裂開來,漢堡、陶瓷碎片在他腳邊飛散一地,清脆卻又沉重的聲音在整個餐廳迴響,龍玄驥閃也不閃,眼睛甚至也沒有多費事眨一下,就任著夏葵砸了他一身。
「你不必故意激我,因為我的條件不會因為你的刺激而有所改變,砸你是因為你不該拿夏家人的名譽開玩笑。記住,下一次,不會只是一盤漢堡這麼簡單而已。」冷靜的表情、冷靜的聲音,夏葵很冷靜的說完整段話而不多加一絲慍火,但如果有人發現,她其實是冷靜過了頭。
她在砸盤子時已站起身,此時,她從容的邁出步伐走向龍玄驥,在他面前一步停住,一樣的冷靜,道:「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答應讓兒子跟我,我馬上答字離婚。」
說完,不聽他回應的轉過頭對龍韜說道:「兒子,今天我沒心情讓任何人載,你是要跟我一起上學或是怎樣?」
「我自己會想辦法。」
「那好。」夏葵瀟灑的跨步離開,在門邊又道:「還有,我今天罷工,早餐你們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