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蟲我
「有。」
「打架呢?」
「沒有。」
「他常常讓你覺得生氣嗎?」
「事實上是我們彼此都很氣對方。」
這種問話方式簡直像法官在審問犯人嘛!夏家的人果然很奇怪,在座其他四人心裡同時浮現如此的感觸。
「但你還是覺得可以嫁他?」
夏葵聳聳肩,「反正我又不是那種會乖乖任人欺負而不還擊的人。」
「有離婚的心理準備嗎?」夏文罡在問這個問題時看進夏葵的雙眼,夏家人可以跌倒,但必須懂得爬起來。
「有。」
第三章
大紅的案頭燭火煢煢,熱燙了她紅綢巾下的臉龐,也熱燙了她的心,才剛拜過堂,她被送進新房,而新郎倌則出去接待賓客。
她真的成了他的新娘了。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不是夢,是千真萬確的事,心跳如擂鼓般撞擊著她的胸腔,過了好久仍無法平息。
紅燭一寸一寸燃燒著,也一寸一寸燒灼掉她引以為傲的耐心,好久了,新郎怎麼還不回來?是被哪個客人絆住了嗎?還是不勝酒力醉倒在哪張喜筵桌上?慢慢的,擔憂啃蝕著嬌羞雀躍,終至完全吞噬殆盡。
四周突然暗了下來,紅燭是被冷風吹熄或自己燃盡不得而知,她也沒有發現,因為她正沉浸在她的思緒中,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是否該出去看看?然而禮教不允許她離開新房,不允許她擅作主張,僵硬的四肢不敢稍加亂動,她甚至連掀開頭巾的勇氣都沒有。
突然門外傳來聲響,歡欣迅即充滿全身血液,她屏息凝神傾聽。
「小彩,你看,新房內沒火光了耶!她會不會睡了?」
啊,不是新郎倌的聲音,大概是哪個丫環吧!她有些失望,但丫環說話的聲音在悄然無聲的新房四周顯得格外清晰,她無法不聽見。
「噓!你小聲點,新娘睡了就好,別吵醒她。」
「不過她也真夠可憐,進門第一天,新郎倌就睡回以前的房間,把新娘丟下不管。」
「唉,誰教我們少爺的癡心舉世無雙,即使新婚也不願讓去世的少奶奶受到冷落……」
什麼?丫環的對話像釘子一枝一枝釘進她的心坎,他不會來了嗎?
「不過這個新進門的少奶奶怎麼辦?難不成只能終日獨守空閨?那也太可憐了吧!」
「不會吧,龍家還要傳宗接代呢,怎麼可能會一直不同房?」
丫環的聲音越飄越遠,還是她的耳朵再聽不進任何一言一語都無所謂了,她終於明白枯等多時的原因,也終於驚覺她當初的想法太單純,他對他亡妻的癡戀仍是堅如磐石的。
她仍坐在新床上沒有絲毫移動,黑暗吞沒了她,脆弱惶恐在暗夜裡一點點一滴的進駐心房,她的未來怎麼辦?她的身體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麻痺變冷,左胸口的那塊地方好像也是……
像在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雞鳴聲響起,提醒她已穿著嫁衣坐了一天一夜。
那個早晨好冷。
夏葵驀地睜開雙眼,瞪著頭頂上的花彫床梁,一聲壓抑的低吼在喉嚨,不到一秒鐘立即爆開:「這是什麼該死的王八蛋古董床!」
坐起身,瞪向房內的古董傢俱、古董花瓶,甚至連鏡子都是古董銅鏡!
「這是什麼世界?為什麼我要睡在這間房間?外面一大堆漂亮舒適的房間,為什麼我兒子偏要安排這種房間給我?為什麼我又再次作了這種怪夢?為什麼我會沒有睡著的感覺?為什麼我該死的不能再繼續睡覺?」像要吶喊出所有的不滿,她的聲音直逼雲霄。
撈起枕頭旁邊的鬧鐘——在這裡它反而是最怪異突兀的東西了——六點四十分,夏葵再度大吼:「就因為我要下樓煮飯給兒子吃嗎?就因為今天是老爸的開刀日嗎?」
「啊!」終於給她吼完了,夏葵喘著氣,自問自答:「對!因為要給兒子作飯,因為今天老爸要動手術,所以要起床!」然後她拖著沒睡好的身體,認命的跨下床。
她扯扯頭髮,「天啊,怎麼又是這種怪夢!」
☆☆☆
「我要換房間!」七點,夏葵拿著鍋鏟、穿著圍裙,對著正走向餐桌的龍韜大聲提出「意見」。
龍韜笑了笑,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為什麼?」
「我不喜歡那個房間。」她簡單答道,轉過身繼續煎著蘿蔔糕。
自從住進「龍園」後,她堅持替龍韜打理一切生活瑣事,吃穿全由她一手包辦,才不管這佔地數百坪的龍園裡有一堆僕傭可供差遣,更懶得理會一堆規矩的限制——什麼在家不能光腳丫、不能衣著不整;吃飯不能說話、喝湯不能有聲音……天啊,住進第一天她就懷疑這裡是監獄。
當下她馬上對所有人聲明:她不是三歲小孩,絕對有能力照顧自己,不需要人伺候,並以此為由把一群傭人全數遣出「松居」,只要有人固定來清掃就可以了,否則即使健壯如她也無法單獨整理「松居」偌大的居家環境。而那些嚴苛又繁瑣的規矩自然隨著傭僕離去,再不會有人在她犯了什麼錯的時候,正經八百、義正詞嚴的糾正她了。
「龍園」坐落在郊區,建築架構分成三部分:外圍的花園綠地;中間呈字形的主屋;後方的僕傭居所。
主屋又分成三部分:坐北朝南的「梅居」:龍家現正在美國經營國際業務的老爺、夫人的居所。
位屬東方的「松居」:龍家繼承者的居所——也就是龍玄驥的居所。
位屬東方的「竹居」:龍家未成家兒女的居所及客房,現在住著龍青驥及龍赤驥兩人,不過他們在市區有自己的公寓,會不會回老家端看個人心情。
龍韜慢條斯理的喝著豆漿,等到夏葵端著煎好的蘿蔔糕轉回身,他才溫溫的問道:「然後呢?」
夏葵聞言放下盤子,香軟的蘿蔔糕因而彈跳了一下,「兒子,你沒聽清楚我的話嗎?」
面對著夏葵憤怒漸積的臉色,龍韜仍笑得悠閒自在,「你昨晚睡不好嗎?」
夏葵雙手大張撐在餐桌上,低下身臉孔斯近龍韜,面目凶狠的勾起唇角,「極限!兒子,一天睡不好覺我頂多不理人,但第二天再睡不好覺,我的脾氣就會變得很差,物極必反你聽過沒有?我不但會理人而且還會很想找人打架——不光只是吵架而已,而那房間讓我連續十多天都睡不好覺!連董薰都不敢惹連續三天睡不好覺的我,所以你給我小心點,聽好,昨天作的怪夢是我的極限——我、要、換、房、間!」
「好。」龍韜回答得乾脆,笑容也絲毫改變,只除握著杯子的力道重了不少,他已聽到他要聽的重點。
夏葵一點頭,哼了一聲算是滿意他的回答,正好起身,轉回爐火前繼續煎蛋。
「你作了什麼怪夢?」
「沒什麼,」夏葵邊把蔥花與醬油加進鍋裡邊回道:「只不過是一個古代女子出嫁的情形,她嫁了一個仍深愛著已去世妻子的男人,她在新婚時空等了一夜。」
夏葵煎好蛋端上桌,有些好笑的說道:「你不覺得那個怪夢跟我的情形有些雷同嗎?」
龍韜低著頭吃早餐,看不見他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才悶悶的應了聲:「嗯。」只不過夏葵老早就又轉回身做起三明治了。
「不過啊,」夏葵傳回聲音,「我肯定不會像那個女子一樣逆來順受,要我乖乖等一個人回心轉意,我乾脆先紅杏出牆算了。」說著,她覺得有些好笑的笑了起來。
「你會嗎?」龍韜問得極認真。
夏葵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尋常,手裡還握著一把小黃瓜就轉回身看著龍韜,在他早熟臉孔上的是複雜的矛盾表情,像是希望如她開玩笑般的紅杏出牆,但又強烈的希望她留下。
「我不知道。」夏葵誠實的答道:「我與你父親的婚姻並不是建立在愛情上,但我相信我們都是懂得負責任的人,只要相安無事,我們是不會輕易離婚的。」她以為龍韜擔心的是她會離開的問題。
她走到他身邊一把抱住他,寵溺的揉揉他的頭,「放心吧,不論以後是何種情況,你已經是我兒子了,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如果你愛上了他呢?」他在她懷中傳出聲音。
夏葵放開他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鼻,撇撇唇,「不會吧?那麼冷漠高傲的人我怎麼可能——」
「如果呢?」他截斷她的話,眼裡有著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堅決。
夏葵又看他一眼,沒拿小黃瓜的那隻手習慣性的搔了搔頭,想了想,再用力想了想,最後苦著一張臉有些抱歉的說道:「我實在想不出來你到底想問什麼耶,就算我真的愛上他就愛上他嘛,那又如何呢?」
「你難道不會希望他也愛上你嗎?」他的語氣急切,身體更是緊張的自椅上彈坐而起。
夏葵為他的舉動挑起了兩道眉,嗯,她這個兒子果然也是怪胎一族的成員,「我不知道,這種事不是說了就算的,反正事情真的遇到了再說嘛,我又還沒愛上他,想這麼多只是自尋煩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