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嫦宏
好一句「灰頭土腦,甘之如飴」,就不知道灰頭土臉一旦成讖,甘之如飴不曉得會不會變成苦不堪言的惘然?
第八章
改裝的工程如期的進行。
監工的作息比往常生活來得正常且有規律。早上八點到工地,確定進度,十二點用餐,順便call江靜起床。下午三點,她便會出現在工地。她總是一本正經的和他聊公事,他卻極度不配合的逼著她和他「打情罵俏」,惹得她老是嚷著要工作室撤換監工,只是不管她嚷嚷幾天,咱們的赫大監工卻也總是五點下工,六點準時出現在她眼前。
「江姐,監工先生來了。」內線的擴音系統像個報時器,每天六時准點報時。
沒等她應不應允的,門在下一秒就被打開。
「又騙倒幾個美眉啦?監工先生。」在工地打滾一天後,他服貼的發凌亂了,襯衫下擺也敞開了,褪白的牛仔褲,二手貨堆裡的中古皮靴,一舉手一投足的野性男人味中仍不失溫文形象,這種動靜皆宜、文武雙全的「中年曠世奇男子」,豈是哪些個二十出頭的丫頭片子們所能招架得住的。來個兩、三回,就全醉倒在他的芭樂褲下,眼裡哪還有什麼「江姐」,三七二十一管他狼啊虎的全放他進來,因為他是好帥好帥的監工先生嘛!
「我又做了什麼讓妳不高與的事了嗎?」他反手關上門,佯狀無辜。
「你不用做什麼,就夠我這裡吵翻天了。」不時有人問她關於「監工先生」的資料,這讓她想起當時在學校讀書,那群「花癡同學」的行徑,而可惡的是他仍是一臉無辜。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妳不會這麼告訴她們嗎?就說我心有所屬,早以身相許給江家村了。」他嘻笑的走進江靜專用的浴廁,隨即又探出頭來。「江弱水,我的毛巾呢?」
「我帶回家洗了,你先用架上那條。」
什麼江弱水,嗟!
自從開工的第一天,他「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出現在她辦公室時,基於「朋友」立場,她拿了一條「備用」毛巾並提供浴廁讓他修復門面,誰知道他相當的「入境隨俗」,沒兩天的工夫,他儼然當她這兒是中繼站,毛巾、洗面皂、刮鬍水,甚至隱形眼鏡藥水的,統統冒了出來。幸好,她辦公室閒雜人本就顯少進出,不然傳出去還得了。「告誡」過他不知多少次,別把這裡當自己家,結果呢?還是不忍看他老是用一條曬不到陽光的毛巾,一時心軟手軟的帶回家洗,卻又該死的忘了帶回來。這下「人贓俱獲」的,看她能躲到哪裡去。
「帶回去洗?」他摀著臉,悶聲卻愉快的說:「我是不是就快喝到我那一瓢飲了呢?江弱水。」
「我哪知你要喝什麼鬼東西,欸!你摀夠了沒?當心悶死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今天的主題是古詞吟篇。「江……」
「別叫我江牡丹,難聽。」她會推算他的邏輯了。
「妳確定妳會是那朵牡丹嗎?」他終於扯下臉上的布,好整以暇的讓她巴不得就地正法的拿方巾悶死他。
「我……我沒時間和你抬槓,如果你悶臉悶夠了,請自理。」言多必失,言多必失。
「自理?那我就不客氣了。」他疊上她在鼠標上的手,Di--Di--Di的點了幾下,關機。
「赫威風,你幹嘛?」她的損益表……他的大手又壓得她抽都抽不開,只能瞪眼吹鬍子的哀叫:「你快放開我,我預算損益打不完了。哎呀!走開、走開啦……」
他蹲下身子,平行她的視線,真喜歡她現在的模樣,三分嗔怒,七分撒嬌。反手摟住她。「別管什麼預算了,我餓了,和我去吃飯好不好?」
如果可以,她真想打開辦公室的門,讓外頭那些美眉目睹一下她們心中又穩重又帥氣的監工先生,實際上是個超愛耍賴的大惡霸。
但惡霸總也有剋星,那就是手機的追命連環call。已經響第十二聲了,他才不甘心的放掉她,從口袋摸出手機,上頭顯示的是凜凜的號碼。
「喂。」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他接電話不可。
「哥,你在哪?」她的口氣聽來是不太好。
「有事?」他提高警覺得拉開他和江靜的距離,一陣沉默之後。「我知道了,我會去看看。」
電話收了線,他也斂起嬉皮笑臉的,肅穆的氣氛在他們之間伸展開,她忍不住這般詭異,正色的問:「誰打來的電話?很嚴重嗎?」
「肚裡的米蟲打來的,很嚴重,牠說要不快點餵飽牠,牠可就要有什麼就吃什麼了。」他張爪撲向她,戲謔的言詞是不想讓她捲入某些事件,雖然她算得上是事件的關鍵人物。
赫威風坐在駕駛座旁,街頭燈火通明,除非細看,否則很容易忽略夾雜在鼎沸之中,某棟正在大興土木的建築。
建築本身的結構仍完好,懸掛在騎樓的紅布條,斗大的標題寫著--
未來即將到來
「未來」是間PUB的店名,在瘋狗仍未竄起之前,它乃是夜生活的大本營,後來聽說內部股東起內訌,經營意見分歧,結果一家家的分店也隨之關門大吉,甚至眼前這兩層樓的總店,據說也面臨了去留的問題。
「看來,『未來』打算大張旗鼓的重現江湖。」赫威風笑說:「江靜又要辛苦了。」
同行競爭且不論實力如何,總多少帶有點殺傷力,但他擔心的,不應該是江靜。
「我看哪,是你比較辛苦吧。」赫凜凜從設計雜誌抬起頭來,要不是剛好翻到這本雜誌,幾個月後她老哥的心血恐怕就要讓人冠上「抄襲」兩個字了。
「我?我有什麼好辛苦的?」他當然是看到刊於雜誌上「似曾相識」的平面圖,那是幾個禮拜前,他信手塗鴉的草圖,只是有心人士將它化成工整的計算機繪圖,並且大剌剌的刊在當期雜誌,標題便是「未來」的未來。
「這不是你手邊一個私人BAR的圖嗎?」她如果沒記錯,這兩天應該準備要動工了。
「所以?」
「所以所有的設計,估價、施工,要統統再談。哥,你別忘了,我們和人家打好合約了耶!」
說來也巧,偏偏這回的合約保證金又比平常工程高出一兩倍。不管是延後施工也好,改變設計也罷,都會讓工作室大大失血的,這倒還其次,令人討厭的是要平白無故的奉送智能財產給那些「宵小」。
「我會再重新畫一份圖,趕一點的話,應該不至於拖延太多天,至於合約那部分,妳就跟對方再談一下。」他老神在在的合上雜誌,準備打道回府。
「就這樣算啦?」她就是難嚥這口氣。「你不去查查看,怎麼好好的圖會被人家copy了呢?」
「這叫英雄所見略同。」他笑著似乎明白是誰「造就」了另一個英雄。
她拿來雜誌,再次求證於他。「正典室內設計公司……哥,你真的不認識?」
他搖頭,看出妹妹的束手無策,輕拍著她的肩。「不認識才好,如果認識那才尷尬。」
「有什麼好尷尬的,偷圖的人又不是我們。」
「就是因為不是,對方必定比我們難受。」
「怕難受,那就別偷呀,各憑本事來嘛。」
「或許他們有什麼樣的難處,再說,我的那張圖上又沒簽上我的名,就當他們撿走便宜吧!」他分析道:「搞創意的人,一旦開始『撿現成』的,那就表示他賴以維生的創意已經江郎才盡,面對這樣的對手,除了給予同情之外,只剩等待他們的消失了。」
「話是沒錯啦,可是……」赫凜凜好說也是工作室負責人,相較起他的心情,不豁達是情有可原的。
「別可是啦,船到橋頭自然直,明天還有事要做呢,早點休息吧。」
赫凜凜長歎一聲,當是響應了他。「你要回江靜那兒嗎?」
「嗯,我車子停在附近。」事實上,他也是和江靜吃了飯之後,才答應凜凜出來做「市調」。
「贏得芳心了?」她替他高興。
「何以見得?」他倒是不怎麼樂觀。
「我聽李師傅說,有個小姐每天都會去工地看你。」
「那又如何?」為了某些原因,他並沒有大肆張揚江靜的真實身份。所以包括李師傅在內的工人們,都只知道她叫江小姐,是「風仔」的「好朋友」,每天下午都會來工地看風仔,他只要看到她來,親像看到什麼寶貝同款,整個人笑瞇瞇,有時擱會和伊騎腳踏車去散步……
「在台北這種交通騎腳踏車?哥,你會不會太浪漫了些?」她閃著迎面而來的車。「不過,幸好江靜也屬浪漫派的。」
「江靜?浪漫?」他像聽了個大笑話的撫掌笑起來。「凜凜,妳確定我們講得是同一個人?」
「難道不是?」戀愛的人總是少了條判斷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