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常歡
梁律浩浩蕩蕩領著一票手下,儼然作戰一般,殺進楚家,等不及要報求親未成反貶守邊防之仇。
莫韶光愈聽愈怒,他冷靜地掀開草蓆,眼前的景象幾乎斷了他的呼吸。
楚連的頭顱和身體是分開的,他頸間的傷口,沾滿了黃泥土,慘白的臉,表情瞠目結舌,顯然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人一刀斷了頭。
莫韶光蓋上草蓆,一股酸水直湧喉頭。楚連雖非死在他手下,但終究是死了。人一死,萬事皆休,他怎麼能再用言語去侮蔑一個死人?
★★★
方家的情況比楚家好不上哪兒去,一樣灰煙四起,一樣血印刀痕滿佈,甚至有幾個下人滿臉恐懼地倒在血泊中死去,大門上的銅環,甚至還被刀削去了一半。
梁律這一次顯見是為報復而來,想著楚薇楓的安危,莫韶光的心揪得更緊。
雅致的園裡,處處都是被馬蹄踐踩過的狼藉。他扭住一名背著包袱,鬼鬼祟祟正準備要開溜的下人,逼問方家其他人的去處。這才知道方仲卿在聽聞楚家的事後,已趕在梁律帶兵來到之前,便收拾細軟,逃到方家在郊外的一間小別莊暫避風頭。
莫韶光一秒鐘都沒浪費,跳上馬背,發瘋似的趕去了小別莊。
方家別莊一片寧靜,莫韶光策著馬,警戒地在別莊四周察看,卻不見半個人。當他看到緊鄰屋後一片濃密的林子,不假思索地使走了進去。
不出所料,方家的人全躲在林子裡。沈和顏抱著兩個孩子,憂心忡忡地看著一臂一腿皆負傷的方仲卿。
一旁,還有二十來個方家的侍衛和奴僕,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負了傷,個個看來都是狼狽不堪。
獨獨就漏了他最記掛的楚薇楓,莫韶光的心重重一沉。
再遇莫韶光,方仲卿心裡的震撼可想而知,尤其又是在自己這麼淒慘落魄的時候,新怨加舊仇,方仲卿咆哮出聲:「你來做什麼?來人!」他吼道:「把這賤奴趕走!」
「仲卿,」沈和顏走上來,拉拉他,勸道:「別這樣。」
「薇楓呢?」莫韶光跨前一步,沉聲問道。
「她被……」沈和顏喊道,卻被方仲卿狠狠喝住。
「和顏,你跟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做什麼?」
「我不是陌生人!」莫韶光上前一步,掃過林子裡的家丁面孔。始終不是楚薇楓,他心裡的不安愈來愈加深。
「薇楓呢?我要知道,她是不是無恙!」
「我妻子的事,不請旁人過問!」
「方仲卿,像個真正的男人行徑嗎?」莫韶光瞪著他,揪起他的領子,劈頭就是一陣大吼:「何紹遠已失權,梁律所領的叛軍突如其來地攻城,這股勢力比什麼都還甚!那個人渣,他一直沒放棄過薇楓,在你還有時間跟我鬥氣前,告訴我,薇楓在哪裡?」
「來不及了,她在跟我們離開的路上,被梁律擄走了。」沈和顏說道。
莫韶光倏然放開方仲卿,愣愣地望著沈和顏。
突然,他又揪起方仲卿。「我把她讓給你,你居然沒有能力保護她!」
方仲卿未負傷的那一臂,突然舉拳,狠狠朝莫韶光揮去。
「讓給我!?你說得真好聽!莫韶光,你這個賤奴,你糟蹋她,再把她像只破草鞋一樣塞給我,你又算什麼男人?」
「不准你這樣說薇楓!」莫韶光眼裡充滿怒火,也很想揮拳相向,他要方仲卿為這句話付出代價,可是,拳頭停在空中,遲遲不能下手。
他有何資格打他?薇楓的命在旦夕之間,他在這裡跟一個男人爭辯,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你打我呀!你打我,就能改變這件事實?」方仲卿陰陰地笑起來。
「夠了!你們不要再吵了!」沈和顏忍無可忍地插進話來,「你們在這打得你死我活,分出勝負又如何?薇楓回得來嗎?」
一句話驚醒了兩人,莫韶光扭頭就走。
「莫先生,你去哪?」沈和顏抱著孩子追上來。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懷中那清秀白皙的嬰孩。
「薇楓的孩子?」
「是的。」沈和顏將孩子抱上前。「他叫方堯,名字是薇楓所取的。」
堯?那是他父親的名!他只跟她說過一次父親的名,她竟然一直記著。莫韶光伸出手,輕輕柔柔地撫著嬰孩細嫩的臉頰,那嬰孩嘴角動了動,睜著大眼睛,無邪地瞅著他。
想到為這孩子付出的代價,是換來薇楓對他一輩子的怨恨,莫韶光的心沒來由地一陣淌血。沒有人能與他分擔這種苦,如果不是楚連從中作梗,這應該是他莫家的骨肉……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他說,聲音特別低啞哀傷。
「我也去!」方仲卿衝上前,卻被沈和顏拉下。
「仲卿!」沈和顏語氣嚴厲。「你是方家的主人!這裡有多少人仰仗你,你想在這個時候棄他們而去?」
「我……」一句話挑起他沉重的責任。但想著不走這一趟,又可能會在楚薇楓心裡分出輕重,方仲卿心裡躁怒更熾。
尊嚴對他一向很重要。一個人必須仰賴某種程度的尊嚴,才能活下去,但這一刻,他在莫韶光面前,是真的連這一絲絲自尊都沒了!一個須依賴他人解救愛妻性命的丈夫,他覺得徹頭徹尾地灰心了。
「還是我去吧。」莫韶光走向坐騎。
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這件事必須由他來做,不是方仲卿或其他人能解決的,梁律那鞭是他揮的,今日,也必須由他來做個了斷。
「你放開我,我要去救薇楓!」
「仲卿!」沈和顏顫抖地瞪視他。「那麼,你的一對兒女呢?失去父親,他們要靠誰?」
「你們不要吵了,我去救她,一旦我找到她,如果她還願意跟你,我絕不勉強她。」
方仲卿錯愕地抬起頭。「你是什麼意思?」
「有多久了,她都沒有再提過我這個人,不是嗎?」莫韶光坐在馬鞍上,苦澀他說。
「那又怎麼樣?」
「實話實說吧!那一日,她是來找我打胎的,只是,我沒按她的意思,還替她把孩子留下來,你該知道她的脾氣,這件事情,她是不可能會原諒我的。」
方仲卿踉蹌地退了一步,原來蒼白的臉色更顯傷慘。「你說謊!這不是真的!」
「他說的是真的。」
他呆呆地看著沈和顏,後者哀憐地看著他。
「仲卿,是薇楓親口告訴我的。她說,如果生下這孩子,就不能為莫韶光守了。」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同情我是不是?」方仲卿吼道,他完全被事情的真相擊潰了。
「因為只要是為她好的,寧願她恨我,我也會替她辦到。」
「你說這話,不顯虛偽?」
「難道你對自己沒有信心?」
方仲卿咬牙背過身去。
「我說過,我會以她的意念為依歸,什麼對她好,我不惜一切替她做到。」
說完,莫韶光頭也不回地走了。就怕被人看到,他眼底被沈和顏那話惹出的淚。
原來當日,薇楓並不是存心來懲罰他的,她只是用她所知道的方式在愛他,縱然那不是他能接受的。莫韶光在馬臀上重重擊了下,坐騎揚蹄奔去。
出了林子後,風變得強勁起來,卻吹不掉他心裡塞滿的幸福感。
對方仲卿所說的,男人對男人間的承諾,他突然變得毫不在意。這一次,他改了心意,說什麼,他都要帶薇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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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前,楚薇楓吐了一口唾沫在梁律臉上,她以為能激怒梁律,沒想到他只是甩了她一耳光,將她拽進這間房裡,然後鎖上了門。
門檻上懸著半月破碎的楓葉,似乎也跟她一樣來不及逃出這房間,同她一塊被關了起來。
楚薇楓拾起了落葉。
秋天了,又是秋天了,她從不曾對一個季節這樣的敏感過,她仍記得,初時和韶光纏綿的熱烈。楚薇楓浮起淚,她還記得,那時候的她,快樂得一如翩翩彩蝶,如盛開的花朵……
兩年的時間,已把她琢磨成了另一個人,她是個被逼嫁的妻子也是個不情願的母親,而今,要成為另一個人的禁臠……楚薇楓抱著自己,覺得心裡一陣冷清,不能自己地哭了。
哭泣之中,她搬來椅子,解開腰帶,將之拋過梁。
椅子被踢開的那一瞬間,流通的空氣被活活剪斷,她的腦中一陣轟然,胸口痛得難受,一秒鐘好像變成有千百年這麼久,眼前出現了一陣白霧,漸漸地,轉成一片漆黑,然後紐緊她的腰帶突然鬆了開來,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嘶喊,耳際嗡嗡作響。
有人利落地解開她脖子的腰帶,並試圖灌口氣進她嘴裡,窒息的痛苦已經令她無力再掙扎,只任不甘心的淚水溢出眼眶。
擠出一點力量推開抱著她的人,楚薇楓護著發疼的喉嚨,匍匐著爬到門口。
「我死都不會讓你得逞!」
下一秒,她被輕柔地擁進那個男人的懷裡,她恨恨地用手指抓著他,感覺指甲陷進那個人肉裡。楚薇楓以為梁律會鬆手,可是他還是不顧疼痛,把她抱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