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常歡
她苦惱地咬著唇,上心下心不安地上了車。
那一整夜她幾乎沒睡多少,當天光漸白,馬車一在梁家渡口停下,遠遠地,她就看見了那團火光附近有十來只或睡或趴的鄧群,在那之中,她發瘋地搜尋著一匹通體純黑的高大駿馬「追風」--那匹只有陳小韜才能駕馭的黑馬!
吊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鬆下來,她沒留意自己的指甲早因為緊張而全部陷進肉裡,掐出一條一條的痕跡,她迫不及待下車想去擁抱她的深愛的那個男人。
擔著裙擺,她朝火堆的人群快速奔去。
「小韜--」她歡喜地大喊。
回答她的是寒意重重的冷清與沉默,沒人回答她,也沒人拉住她。
她轉了一圈,找不到小韜,卻發現全部的人都在刻意躲她。
「韜哥呢?」
她拉住阿狗溫柔帶笑地問,但阿狗只是含淚看了她一眼,忽然發狠地扯開她,搖頭大步走進林子暗處。
她呆愕地其他人,但他們和阿狗的表情相同。
每個人的臉上全是哀戚,接著走來的劉文眼眶忽然變得紅腫,臉上也沒有一貫待她的排斥之色。
霽蓮眼前一暗,有幾秒鐘,她甚至以為自己死了,然而在驚喘了一聲後,她仍武裝著自己,腳步蹣跚地走到卜老虎身前。
「韜哥呢?卜老爹,大娘說您會平安把他帶回來,還是嗎?」
「他死了,霽蓮。」
她腦子轟然一聲大響,眨眨眼,霽蓮仍定定地望著卜老虎。
「韜哥呢?」
她相信剛才聽到那句話一定是幻覺,霽蓮微笑著,期待地看著卜老虎。
不願再面對這幾乎會讓人心碎的眼神,卜老虎想轉頭,卻被霽蓮快速地揪住袖子。
「不要這樣,不要告訴我他沒有回來,不會這樣的,他答應我會平平安安地回來。「她溫柔地說著,拒絕相信愛人已死的消息,但身子卻不由自主踉蹌地朝來時方向撲去。
「攔著她,老劉。」卜老虎的淚水滾進濃密的鬍子裡。
「不!不!你怎麼可以這樣?小韜,你答應我要回來的……放開我!劉大叔,他沒有死,我知道,韜哥沒有死,我要去找他!」
「是真的,舒姑娘,他們都親眼瞧見小韜和姓賀的奴才一起跌到山崖下去了,你要相信哪!再怎麼哭、怎麼罵、怎麼把嗓子喊啞了都沒有用,小韜死了,你要認命!」劉文哽咽地喊。
她一邊聽著,卻不是一個兒勁地猛搖頭,兩眼的瞳仁閃亮得像火花。
「不--」她忽然笑出聲。「劉大叔,不會的!」
認命哪--霽蓮!
不!她不認,她再也不要認,她這輩子的命夠苦了,肩上的包袱這麼多,她來不及丟的,沒能丟的,小韜通通替她扛了。她發過誓,等他回來,她將不再流任何一滴淚,不再有任何包袱。上天乞憐,因為她是這麼樣地愛那個男人!
不!她不認,說什麼她都不要認!
「霽蓮,老劉說的是真的,他死了,和姓賀的一塊摔下山,我不會拿我兒子的生死大事跟你開玩笑,你要相信。」
「不--是--真--的!」她哆嗦著嘴唇大喊,開始淒厲地又搖首又慘笑。「請讓我去找,我一定一定找得到。小韜也許是捉弄我的,你們曉得他最愛騙我了,讓我去!求求你們!」她跪在地上,語無論次,只是一個勁地又叩又拜的。「是他帶我到這兒來的,他不可以把我一個人丟下來,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男人。」說完,她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又往前衝。
卜老虎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他快速旋身,在眾人下信任的目光下,含淚一掌切向吵鬧不休的霽蓮,將揭斯底裡的她打昏後,才攔腰抱住她。
「大當家的……」劉大娘流著淚不敢說話,只是把懷中的小女娃兒抱得更緊。
「咱們走,一刻也不許停,賀龍震那廝帶頭的被小韜殺了,官家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咱們,大伙辛苦一點,把東西收拾乾淨,咱們再三就動身趕到關外去!
***
夜裡瀟淅淅的細雨聲反霽蓮吵醒,睜著紅腫的雙眼,她想起小韜,忍不住又滑下淚水。懷裡的小荷嚶嚀一聲,翻過身子,軟軟地趴在她胸口。
霽蓮摸摸孩子的臉,悲痛地搖搖頭。
她不能哭,大家都很辛苦地熬夜在趕這趟路,散佈在馬車兩旁的,倒是保護著她和小荷的人。
她怎麼能再用哭泣傷他們的心?這些人都在替死去的小韜守衛著她,然而閉上眼,她怎麼也睡不下。
馬車依然在行進中,她茫茫然呆躺著,幽幽遠遠的幾聲狼嗥淒厲綿長地叫著,週遭的景色越來越荒涼,小韜一個人躺在崖底下,會不會冷?
她嗚咽著,咬著袖子不敢大哭出聲。天哪!她竟然連他最後一面都沒瞧見!
「大當家的,浣丫頭從京裡傳來的消息。」忽有一個聲音低語著。
卜老虎唔了一聲,看看車廂裡頭仍合緊雙眼的母女,才示意屬下。
「說吧!」
「……」來人不敢吭聲。
「別支支吾吾的,她們倆都累了,不會聽到的。」
「京裡把二當家的死亡傳得很難聽,卻對賀龍震為了緝兇,英勇殉職的行為稱好不已,瞎了眼的皇帝老子還為那奴才追封了一堆破爛謚號……」
怒火把悲痛的淚水全澆掉了,霽蓮張開眼,眼前冒起了紅霧,連同三年前的那場大火終於沸騰了她的忿怒,在棉被底下,她死命地捏緊拳頭。
不!她也許救不了小韜,但她至少要為他做一件事,霽蓮不會放任賀家這麼卑劣的謊言撒得漫天亂飛!
翌日清晨,劉大娘走到馬車邊,正想喚醒母女倆,卻只看到一封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仍熟睡的小女娃身旁,她摀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大--當--家--的!」好一會兒,她淒慘地大叫起來,嚇得癱坐在地上。
***
一道黑影在後面她趨散了幾個緊跟不捨的人影,而霽蓮渾然不覺,拖著沉重的身子,她茫然走進客棧。
明天就要進京了,張揚和賀斐意會怎麼對付她?整個京城都是他們的勢力範圍,她此舉無疑是送死。
也許今晚就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夜了,想起了小荷,她心頭一陣糾痛。
對不起!孩子,娘只是做娘該做的事,有一天等你長大了,卜山的叔叔伯伯們會讓你明白的,世界上並不是每件事都是公平的,天理,就是最容易被遮蔽的一件事。
不過,都沒有關係了,只是去做一件她早該進行的事。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往事一一襲上心頭,被小韜拖到夔州,還有在卜山上為他治傷的回憶沒來由地竟特別清晰;反而是過去曾經以為該一生一世的夫婿,那張斯文俊朗的五官再也不復記憶。即使勉強想起來,也紛紛化為小韜不苟言笑,卻不時會逗弄她的若嘲若喻。
失去世界的心情不過如此,她再也沒什麼好在乎的了,霽蓮伸手拭去眼角溢出的淚。她翻過身,望向床外,卻在紙窗上看見一道魁梧的影子映著幽幽的燭火徐徐朝她房裡移來,霽蓮嚇得坐起身,縮在床角動也不敢動。
那黑影就在房門外,停了下來,不再有動靜。
就這樣過了好久,霽蓮首先沉不住氣,她伏低身子躡足悄悄下了床,摸至門口,隨手抓起幾上小盆栽。
門被緩緩推開,她跳起來,一口氣欲將手中花盆朝來人狠狠砸下。
一隻厚繭的溫熱大手卻先準確地扣住她手腕,然後在她來不及出聲前掩住她的呼救。
要是一年前的她,鐵定嚇得深身癱軟,但在卜山的日子,她學會不再坐以待斃,雖被抓得牢牢的,但她仍鎮靜地抬起腳無聲地朝後死命踹去,在狠狠蹬了男人一腳之後,她欣喜發聽見後頭這個笨賊低低悶叫了一聲,然後她又趁著他稍稍鬆手的空檔,張開嘴發狠地一口咬下。
「穿得一身男人樣,打架卻像個潑婦!是卜山裡哪個王八蛋教你這種亂踢、亂咬打人法?」
被她咬住手掌的小韜,痛得把手縮回一陣猛甩,低下頭一陣詛咒。
「小……小韜?」她傻眼了,猛然轉頭,撞上他結實的胸膛。
又是一陣呻吟,這次是霽蓮,她被小韜堅如石塊的肌肉撞得七葷八素。
還有誰會這樣對她說話,她的心臟噗咚噗咚地大響之際,卻沒忘要擦亮火石,當燭光亮起,那張日夜思念的臉映入眼簾。
「你沒死?」霽蓮心一酸,擱下蠟燭,再也忍不住,淚汪汪地埋進他懷裡痛哭出聲。
小韜則是一臉的惱怒,什麼死呀死的,這女人老是這麼想不開!現在她哭成這個樣,要不是他感覺胸前已經濕了一片,他真的會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地府。
「女人,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想把這客棧裡的人統統吵醒是不是?」擁著仍抽泣不已的她,小韜快速地來到床邊,把枕頭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