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常歡
☆☆☆
這種滋味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從那天之後,連著三日,馮即安像失蹤了一樣。梁紅豆幾乎是度日如年;而劉文待了兩日,見帶不回她,乾脆也回牧場去了。
偌大的阜雨樓裡,除了楊瓊玉,她連半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而眼前瓊玉的三角習題就夠煩人的,她不願意再去煩瓊玉,溫喜綾那兒更是不用說了。那丫頭玩心重,顧吃重玩,根本只是個孩子,哪曉得這種事。
走進廚房,這個她最熟悉的地方。從前有什麼煩惱的事,她總是能在這兒找到宣洩,如今待在廚房,卻越待越煩。
從小到大,她從不知道,相思滋味原來這般惱人。
從刀架上拿起刀來,舉起刀,懊惱的一刀而下,那隻雞在砧板上應聲斷頭。
「好刀法!」背後一聲喝彩,梁紅豆抓著刀的手一鬆,急急轉身,一時間不知是驚是喜。
「嗯,切口乾淨利落,就可憐了這隻母雞。」
下句話又挑起她的怒氣。真是可惡透頂!連只「母」雞都不放過!這臭男人簡直色得沒藥醫!
「今兒個怎麼有空到我這兒走走?」壓下火氣,她悶悶的問。
他一臉的微笑。「牡丹這兩天忙,沒時間招待我。」
一聽到花牡丹,梁紅豆的臉頓時綠了一半。三天沒見人,她想他想得半死,沒想到他居然坦承不諱,說自己窩在那破窖裡胡搞瞎鬧。
「她忙,你才有空到阜雨樓坐坐,」她哼了兩句,隨即皮笑肉不笑的瞪著他。「馮公子,你可真是賞臉呀。」
「看看故人,唸唸舊情,原來就是人之常情嘍。」
「當然。」她笑了笑,心裡卻火冒三丈,再這樣下去,她確信自己真的會變成「故人」。
「玉珮還在我這兒,你不打算要回去嗎?」
「你想給就給,不給就算了。」梁紅豆的態度一反常態。
他訝異的瞪著她。「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為了這塊玉,你鍥而不捨跟蹤了我一天,現在居然改變主意了?」
「那玉珮對我而言也不是那麼重要。」她冷哼一聲,事實上她比較想說的是:玉珮留在他那兒,至少比留在黃漢民或楊瓊玉身上安全。不過這話一出口,也就是直接承認了她技不如他,那有傷自尊,她可不做。
「你假扮新娘,嫁入樊家為妾,就是為了這一塊玉,足見它對你很重要。」
「不干你的事。」
「當然干我的事。這是欺婚,樊家要是告上衙門……你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就讓他們告好了。哼,他們敢告,玉珮本來就不是他們樊家的,是那個樊多金用小人伎倆騙來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什麼欺不欺的,官話!」
那嫌惡的口氣令他啼笑皆非。「卜家一待,連著你也討厭起官來了。」
「那可不。除了我無塵哥哥,那些官沒一個是好東西。」
他沉吟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嫂子嘴裡念的劉寡婦就是你?」
這個問題,梁紅豆連想都沒想的就點頭。馮即安揪起眉心,心裡說不出的五味雜陣。
「你妹妹在牧場可好?」
「很好。」
「可許了人家?」
「訂了,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她警戒心起,也跟著他揪起眉來。
「還好,至少你們姊妹倆有個人還是好的。」他點點頭。
「你的意思是,我不好?」她沉下臉。
「那當然。」一直到這個時候,馮即安也才真正露出他的不悅。「當年我把你們姊妹送到關外牧場,就是希望你們能在那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我很好。」
「不好。」一時間面對這張睽違以久的臉蛋,在後頭這方陰涼的大廚房裡,天窗透進了白晝的光線,梁紅豆清麗倔強的臉分外分明。
馮即安仍理不清這種複雜的感覺,就像他跟她表面笑鬧了數日,仍然難以消化隔了八年再與她照面的震撼。還有,時間在她身上所造成的變化。
女孩?女人?少婦?寡婦?
噯,該死,他居然有點兒在意她嫁過人,甚至有點兒在意她年紀輕輕便守了寡,更有點兒在意她聽到「寡婦」那字眼時,居然沒有半點兒難過。
簡直亂七八糟!他沒注意到自己的眉心皺得更深了。拋卻那些已追不回的事實,他決定眼前只要在乎她肯不肯聽話回關外去。
當然,要不是對她仍有分關懷在,依他的個性,才懶得理她。
「紅豆兒,我希望你正正經經的過日子。」
「我很正正經經。」她皺眉。「這兒適合我。」
「不適合,這種地方龍蛇雜處。」
「就是龍蛇雜處,我也能悠遊自得。在這兒,見的世面才多呢。」她心浮氣躁的接口。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三五句話,竟說起教來,一點兒都不像他的作風。
「你以為出了閣,嫁了人,就是見過世面了?」馮即安有些洩氣。
她扭頭,一臉困惑的看著他。
「什麼嫁了人?」
「你丈夫怎麼走的?」
「我……」
「牌位呢?怎麼沒見你供著他?」他四處張望,牆上除了掛了一串風乾的辣椒和蒜頭,什麼都沒有。
「牌——」最後那句話差點讓她切斷手指,梁紅豆兩道眉全擰起來。「一大早你發什麼瘋!說什麼渾話!!我又沒嫁人,哪來的丈夫!既沒有丈夫,我哪兒知道我丈夫怎麼走的?你問我牌位,這可好,我哪兒去生個牌位給你拜?!」
等等!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馮即安緊急收口,一時間厘不清思緒。
「你是劉寡婦對不對?」
「對。」
「寡婦,就是沒了丈夫的人,你知道嗎?」
「我……」搞了半天,原來是這麼回事!梁紅豆翻個白眼,扭過身去拿起掛在牆上的湯瓢,自灶上拿開鍋蓋,高湯的熱氣與香味撲鼻而來;她身子前傾,嫻熟的攬翻熱湯。
「劉寡婦是我師父。」隔了一會兒,她宣佈謎底。「她走了之後,我懶得跟外界解釋這麼多,就是這樣。」
馮即安吁了口氣。不知怎的,心裡的感覺更怪異了。他不發一語,接過刀來,輕鬆舉刀,也不提氣,也不用勁,就這麼一刀下去。
聽不到骨頭的碎裂聲,一隻切口漂亮勻稱的雞,端端正正躺在那兒;以一個初握菜刀的人來說,他的表現實在比完美還更完美。
「比起你,我的功夫也不差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帶上了另外一張面具。前一秒鐘他還板著臉孔訓誡人,下一秒鐘卻喜孜孜、笑得不幹任何人的事,那口氣得意得像個剛拿到糖葫蘆的孩子。
方才出現那麼一點的欽佩心全沒了,對他突然的笑容還來不及生出戒心,眼前她只惱他一副自大樣。
「賣弄。」梁紅豆冷哼。
「賣弄也得要有本事才行。」他呵呵一笑,絲毫不以為意。「怎麼樣?承認吧,我比庖丁還厲害吧?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即安剖雞。」越說越得意,他竟自創起成語來。
「也不怕風大閃舌。」
「舌頭無骨,怎麼會閃。」
她被搶白得啞口無言,好半晌瞪著他不吭聲。
「該你的東西還你。不過,咱們談個條件如何?」
「什麼條件?」她瞪著他手裡的玉珮,悶悶的問。
「保留一間『阜雨樓』最好的上房給我,我要住上一段時間。」
「行,銀子,一天五兩,一次付清。」這些話聽在心裡有多高興,梁紅豆可不願意讓他知道;但她也不想讓他以為利用他的魅力就可以白吃白住,雖然擺出生意人的嘴臉,但梁紅豆還是好心給他算了半價。
「你要收我錢?!」馮即安不可思議的盯著她。
「那當然。」她蹙眉。「阜雨樓是做生意的地方。」
「你有沒有搞錯?!我第一天到這兒,你就用鳳冠弄傷了我的肩膀,又勒我的馬威脅我,大白天裡偷雞摸狗要勾我的包袱,然後摸到客棧來夜襲我,現在我念在舊情,不計較一切,也願意還你玉珮,是要給你個機會補償我,你居然還要收錢!」他一副她不可理喻的表情。「那算了,我還是待在百雀樓好了,住那兒雖然欠牡丹人情,可姑娘多,床鋪軟,住起來至少也舒服。」
這番話激得她差點氣絕,一口氣哽著上不來。好樣的渾人,死的活的好的壞的全一口氣讓他給說光了,而她連半句話都吭不出來。
她明知道他不是這麼斤斤計較、貪小便宜的男人,而這件事一開始要說收錢就是她不對。拿他過去救過她的恩情,砸就足以把她砸死了,而她什麼藉口不好用,偏偏這麼市儈的說要錢。可……可她也是一時情急,並非惡意,幹嘛他非這麼說話氣死她不可!?
梁紅豆深呼吸再深呼吸,胸口挺得發脹。
馮即安可沒忽略她這個動作,偷瞄了她一眼,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卑劣。
不過……能氣氣她,好像也挺有趣。
見他要走,梁紅豆攔人的動作比誰都快,刷一聲擋在馮即安面前。